第六章 罪之淵藪 快哉「卡努」

國慶前夕,迎賓花園。

馬森推開窗戶,隆隆的濤聲湧進他的房間,撲面而來的海風拍打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孔,他抬手擦去濺到額上的水珠。又是颱風!馬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殷紅色的太陽噴著火焰,漸漸地向滔天的海浪靠近。海水涌動著琥珀色的浪濤,像千萬匹脫韁的野馬,挾風掣雨,咆哮著奔來。大浪猶如震天巨雷,「嘭嘭」地撼打著堤岸……馬森感到他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酣暢……

馬森喜歡海。每天坐在稅務總局的大樓里,哪裡去見大海?即使出差偶爾能見到海,那也是與大海短暫一晤,剛剛照面,就得忍痛而別。如今,他每天能與大海私語,與大海為伴。夜裡,海水輕輕拍打著堤岸,有如天籟之聲,陪伴他進入夢鄉。他覺得,這是人與自然真正零距離的接觸,是天倫之樂!只恨入睡太快,剛聽完曲首,疲憊的身子就拉著他進入了夢鄉。他喜歡海的胸懷,更喜歡海的性情。溫和時,如輕風細雨,送去直抵心靈的撫愛;慍怒時,似風暴雷霆,宣洩難以排遣的積憤。他覺得海太博大,太壯麗,也太可愛了……

這兩天,他為幾個關鍵的嫌犯沒被抓到而急,為幾個案件沒有進展而急。海就像知道他的心事,與他同悲喜。「807」工作組進駐潮汕的第二天,當工作組以雷霆之勢實施「稅務閃擊行動」時,「碧麗斯」風暴就從南太平洋席捲而來,為工作組助威。今天,當案件調查進入攻堅階段時,颶風「卡努」又如期而至……

當地偷騙稅蓋子被揭開後,工作組重點轉向專案調查階段。在這一時期,工作組的主要任務,一是及時將涉案線索和涉案嫌疑人資料向公安機關移送;二是為案件的偵查取證提供充分的證據;三是向汕頭、揭陽兩市的公安、檢察專案組派出了30多人的專案聯絡人員。

調查,成了工作組全體成員工作的核心。

馬森關上窗戶,拿起了電話。

檢查組組長韓秋被叫到了806房間。

馬森先讓韓秋看海,說了很多對海的「奇談怪論」。韓秋說:「你急著叫我是讓我看海啊?如果要看海,我站在自己的房間里就看了,幹嗎上你這兒來?」馬森讓韓秋坐下,放下閑話,說起了正經事:「呂局長下午跟我說,案件調查要抓緊,幾個嫌犯這幾天還沒抓到,但這邊的工作不能停……呂局長還跟我提到了陳楚榮的案子。你知道吧,這是大案!」

韓秋點點頭說:「陳楚榮虛開的數越查越大,現在已經三四億了,估計最後得有七八億,在潮陽數一數二,但現在人已經跑了。」

馬森在房間里踱著步說:「陳楚榮的案子不僅數額大,而且與魏俊武、張圭奚、張直帆扯在一塊兒……他人跑了,我們可以先從稅務所突破。」

韓秋蹙起了眉,想了想說:「稅務所突破難度會大一點……我們可以試試先從所長陳巧祿等人那兒突破……這幾個人用不用先控制起來?」

馬森想了想說:「還是先不要控制人為好,潮普兩市的稅務幹部大多數還是好的,先進一步接觸吧。」

「我立即派檢查人員加緊對陳巧祿等幾個稅務幹部的調查。」

第二天,韓秋親自上陣,來到了西臚稅務所。

韓秋說:「我們是工作組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見到韓秋,所長陳巧祿顯然十分緊張。「颶風行動」後,與專案調查同步,對潮普兩市國稅幹部隊伍的整頓,也在悄然開始。陳巧祿是個小小的所長,對幹部隊伍整頓倒不在乎,他擔心的是,自己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將在這場聲勢浩大的打騙行動中暴露。

陳巧祿看了一眼韓秋,又低下了頭,說話也不太利索了:「我一定配合,一定把企業的情況講……講清楚。」

陳巧祿坐在會議室長桌的一側,旁邊是陌生又嚴厲的面孔。作為西臚稅務所所長,陳巧祿經常坐在這裡,對他的十幾個部下發號施令。今天,卻是倒了個個兒,他成了被「審訊」的對象。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成了犯人。

「對陳楚榮,我們在外圍已經作了很多調查。今天,一來是對案情進行核實,二來也是給你一個機會,」韓秋微微一笑,「我們稅務終究是一家嘛。」

「是的,是的……稅務是一家。」陳巧祿勉強地一笑,「我一定把陳楚榮等人的問題交代清楚。」

「我們相信你能配合。」韓秋打開筆記本,語氣和緩地說,「我們跟你不熟,但我們都打聽了,你是個老實人,要不,我們早就採取措施了,我們的談話也就不會在這會議室里了。其實,我們還是想給你一個機會的。」

陳巧祿點了一根煙,狠狠地吸著,一寸長的煙灰掉在自己的褲子上。他正了正身子,開始交代陳楚榮大肆虛開發票的情況……

是抗拒,還是隱瞞,陳巧祿思想鬥爭豈止三天五日。就在昨天晚上,他還將副所長陳冠敢、專管員劉武雄叫到自己的家裡,商定對策。然而三個人三個意見,一個說,早晚得說,晚說不如早說;一個說,千萬不能說,說了就得坐牢;一個說,說不說都得坐牢,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如大家一起逃走。持最後一種態度的是所長陳巧祿。

陳巧祿的辦法好是好,但往哪裡逃呢?能逃一輩子嗎?再說,幾個人都有家小,能對他們棄之不管嗎?大家都搖頭,陳巧祿自己也搖起了頭。

「碰頭會」沒有結果。

陳巧祿一夜沒有合眼。天蒙蒙亮時,他就開著車到了所里。停好車,他過馬路去買油條。不料想,一輛汽車在他的眼前戛然而止,差一尺他就有可能命歸黃泉。司機破口大罵:「你他媽不要命了!」陳巧祿頭都沒扭,依然往前走。司機自言自語:「真倒霉,碰到個精神病!」

面對工作組,他打算道出實情。要是別人先說了出來,我還扛著,那不是罪加一等嘛!

這個決定是在他吃完油條、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做出的。

「陳楚榮是在我們的庇護下得以虛開的。」當說出這句話時,陳巧祿反倒不再緊張了。他翻了翻手中的筆記本說,「據粗略統計,陳楚榮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7億多元,稅額也有1億多元……」

「請你具體說來。」

「……」

這一天,陳巧祿供出了陳楚榮虛開增值稅發票的主要事實。韓秋客氣地對他說:「你配合得很好。明天,除繼續對陳楚榮虛開發票舉證外,再說說你們幾個人的受賄問題。你要相信組織。至於怎麼處理,全看你的態度。」

一聽到「受賄問題」4個字,陳巧祿的心中擂起了鼓。他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但當這幾個字從工作組領導那充滿原則的嘴裡說出來時,他慌了……想想,這幾年自己拿了陳楚榮那麼多的錢,這可是受賄啊!

下班後,他開的車直打晃。穿過一條馬路,當他路過一家文具店時,便停下車走了進去,為女兒買了個粉紅色書包。他知道,女兒最喜歡這個顏色。當15歲的女兒接過漂亮的書包正要親一下父親時,聰明的女兒遽然從父親憂鬱的眼神里讀出了什麼……她知道可能要發生什麼事,她不知所措,立即跑進書房,關上門,「嗚」地哭了起來。

這時,父親已經輕輕地帶上門,離家走了。

從此,陳巧祿從潮陽蒸發了……

陳巧祿離開潮陽前,陳楚榮也走了。陳楚榮是陳巧祿叫他走的。

「不走,你找死呢!」見陳楚榮有些猶豫,陳巧祿拍起了桌子,「我都要走了,你還不走?我是堂堂國家幹部!你呢?你是個個體戶,你有什麼可猶豫的!」

陳楚榮哭喪著臉說:「那我……我的6個孩子怎麼辦?」

「孩子?你自己的命都難保了,還顧什麼孩子!」

「……」

陳楚榮就這樣被陳巧祿轟走了。

把陳楚榮踢出去,那是所長陳巧祿的如意算盤。因為只有陳楚榮跑了,沒了證據,自己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工作組進駐汕頭之後,陳楚榮心裡有些發慌,就去找陳巧祿,問:「工作組來了,我應該怎麼辦?」陳巧祿說:「上級檢查組是年年查,也沒見查出什麼名堂。但這次卻不一樣,聽說這次檢查來頭大,勢頭猛,檢查的力度比過去要大得多,弄不好,你人就有可能進去。保險點的話,我建議你先出去避避風頭,等風頭過去,我們再通知你回來……」陳楚榮聽後有些半信半疑,覺得不至於這麼嚴重。於是,他就耍了個花招,在外鄉的一個親戚家閑住了幾天,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回來。他沒敢回家,而是先到陳巧祿家附近打探消息。因沒找到陳巧祿,就又去找副所長陳冠敢。陳冠敢一看是陳楚榮,氣就不打一處來,說:「我們早就要你躲得遠遠的,你為啥不聽?公安局一天24小時在你家門口盯著呢!你以為你犯的事小嗎?要是被抓走,掉腦袋都有可能。趕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陳楚榮面有難色地說:「我身上也沒帶多少錢……」陳冠敢聽了後,趕緊從衣兜里掏出1000元錢遞給陳楚榮,說:「你走得越快越好!」

聽陳冠敢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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