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蘇小妍

從睡相就能看出這個女人是何等地沒心沒肺,雖然不知道她害了什麼病,好歹也是病人,可枕頭上放著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床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娃娃,睡姿也是十七八歲的少女。

晚間11點,叔叔嬸嬸家,隔壁洗手間里傳來叔叔抱著馬桶狂吐的聲音,還有嬸嬸以穿腦魔音發出的抱怨。

下起雨來晚宴就散了,校長和叔叔約了下回再喝,蘇曉檣的司機來接她,路明非扶著這位喝醉的大小姐一直送到車上。

蘇曉檣是真喝得有點多,小小地哭過,靠在他懷裡嘟嘟噥噥地說著什麼。陳雯雯本來不願讓蘇曉檣這麼揩油,可她如今已經是趙孟華的女朋友了,必須去照顧喝醉的趙孟華。

叔叔說都回家了還住什麼酒店,明非跟我回家住!

路明非這邊還沒答應呢,芬格爾說那是必須的,叔叔我扶你!至於諾諾,早都跑沒影兒了,路明非也懶得去找她,愷撒都管不住諾諾何況他?

嬸嬸肯定是知道路明非回來了,卻沒出席今天的飯局,顯然是對路明非還有心結。開門的時候看見路明非和芬格爾一左一右地扛著叔叔,臉上當即就有點掛不住,甩手想走。

但路明非擁抱了她一下,讓她沒走成。

要擱過去路明非是不可能這麼感情外露的,可看著這個中年發福的婦人,一如他記憶里的模樣,連那臉嫌棄的表情都跟當年一樣,他心裡忽然很溫暖,就擁抱了嬸嬸一下。

嬸嬸一下子就窘了,手足無措,說回家就回家,搞什麼洋范兒,還擁抱?站門口乾什麼?把那死人給我扶進來啊!跟小時候一樣,做事沒眼色!

就這樣他和芬格爾被安排在當年他和路鳴澤兩人的卧室里,那台老筆記本還擱在靠窗的桌上,兩套被褥收拾得整整齊齊,但顯然是很久沒人住了。

路明非面對自己當年睡過的床沉默了片刻,沒想到嬸嬸還沒把他的鋪給撤了。世上最理解嬸嬸的人真的是叔叔,這女人潑辣又討厭,自尊又自卑,但跟普通的居家女人一樣,心裡還是軟的。

芬格爾一頭栽在路鳴澤的鋪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幾個滾,就像疲倦的豬找到了一個泥潭,「媽的!終於有地方睡了!到處都要查身份證,還真不敢住酒店!」

路明非心說大哥你何止是粗中有細,你簡直是職業通緝犯啊,樣樣想得周全!

「查出什麼沒有?」路明非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沒有,沒有人記得楚子航,而且他們的記憶都是吻合的。」芬格爾一翻身坐起來,「你是仕蘭中學的一哥,你所說的楚子航的一切其實都發生在你自己身上。但我覺得這裡面有問題!」

「什麼問題?」路明非心裡有點小激動,果然芬格爾一出手就查出問題來了。

「以你的禽獸程度,要是中學時代那麼多漂亮女生倒貼你,你能忍住不下手?這太不像你的性格了!」

「滾!」路明非氣得冒煙,不過再一想又點點頭,「對啊!這不就是問題么?我要是從小就有那麼多機會下手,我會遇見師姐就懵了么?」

芬格爾摸摸下巴,沉吟良久,「也許是你比較喜歡年長的老女人……」

「滾!」

「別那麼衝動,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嗯……我再搜搜民政局的網站。」芬格爾給那台老筆記本接上網線。

看他那架勢,這項工作似乎要進行很久,路明非就靠在床邊,望著窗戶上的雨滴發獃。

這種感覺很像他曾在這間屋子裡度過的那些漫長的夏夜,學校里放了假,兜里沒有錢,無事可做,就指著在那台舊電腦上消磨時間。可路鳴澤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霸著,路明非就只有等到路鳴澤睡下之後才能玩一會兒《星際爭霸》,午夜之後頻道里的人漸漸少了,他開著遊戲等人加進來,好像獨孤求敗坐在光禿禿的山峰上彈著他的木劍。

他無意中掃了一眼屏幕,驚訝地發現芬格爾正在聊QQ,各種豐富的表情圖標。

「我去!你在幹什麼?諾瑪在網路範疇內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好么?」路明非驚呆了,「她會順著你經過的網關找到這裡來的!」

「No,No,」芬格爾叼著雪茄,瀟洒地搖晃手指,「我很清楚諾瑪會怎麼在網路上追蹤我們,所以我繞路到聖克里斯多福及尼維斯聯邦的一台伺服器上,諾瑪會追蹤到那裡去。」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之前只知道這廝的計算機技術一流,卻不知道強到這種程度。

「可現在是聊QQ的時候么?說起來你一個德國人為什麼能熟練地使用這種中文軟體?」路明非還是覺得這事兒不對。

「我豈止用QQ,我手機上還裝著微信呢!」芬格爾神色得意。

「說重點!你在跟誰聊天?」路明非伸脖子看屏幕。

芬格爾張開雙手擋住,「喂喂!我跟我家古巴妹子視頻呢!你帶著師姐跑路,我跑路的同時跟妹子視頻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你說我這一聲不吭地離開古巴,總要經常地報個平安嘛!」

路明非一怔,默默地退回自己的鋪上,繼續望著外面的雨天。

可不是么?芬格爾做得對啊,你可以浪跡天涯,但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找網路或者電話信號給某個人保平安,就像風箏飛得再高都有抓著風箏線的人。

腦海中沒來由地回蕩著一首老歌,熊天平的《愚人碼頭》:

你在何處漂流

你在和誰廝守

我的天涯和夢要你挽救

我已不能回頭

心裡滾了好多遍這個歌詞,幾乎張口就能唱出來了,他忽然覺得不對,啊就呸!怎麼忽然有種老男人的滄桑感了?我逃出來是找師兄的!

那個不知在何處漂流的人是楚子航才對,此時此刻,巨大的謎團籠罩著楚子航,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危機。

芬格爾趴在筆記本上睡著了,低低地打著鼾。路明非卻一點困意都沒有,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

他們來仕蘭中學找楚子航留下的痕迹,可以說是一無所獲,那麼下一站是哪裡?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學院的人總會追查到他們的行蹤。

總之不是呼呼大睡的時候,必須做點什麼,那麼除了仕蘭中學,還有什麼地方可能找到楚子航留下的蛛絲馬跡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披上風衣準備出門,可捏到門把手的時候又退了回來。這時候嬸嬸勢必還沒睡,出門的話必遭盤問。

不過這道門從小就沒能擋住他,路明非無聲無息地發出窗戶,窗外其實是個很窄的露台,貼著牆走上幾步,前面就是那道熟悉的、可供攀爬的牆縫。

當年的他都能沿著這道牆縫出入自由,現在更是遊刃有餘,他下行的姿勢就像貼著牆壁滑動的蝙蝠,只不過可惜了那雙好皮鞋,皮面上蹭出好些劃痕來。

老城區畢竟不像CBD區那麼繁華,不到午夜街頭已經看不見人了,紅綠燈單調地變換著顏色,空蕩蕩的街上一片沙沙聲,透明的水花在薄薄的積水上跳動。

他努力回憶那個地址,記憶有些模糊,不過到了地兒還是能摸到門的。唯一的問題是他沒有交通工具,那輛比亞迪的車鑰匙在芬格爾那裡,早知道應該摸出來帶著。

那麼到底是等一小時一班的夜班車還是去街邊撬一輛自行車?

路明非撓撓頭,幾年之後他再度有種喪家之犬流落街頭的感覺,古人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誠不我欺,習慣了總有伊莎貝爾開一輛布加迪威龍跟著自己,忽然間學生會主席的光環被摘了,還是衰仔一個。

這時明亮的燈光掃過長街,渾厚的發動機聲由遠及近,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轎車碾過積水,緩緩地停在了他面前。

車窗玻璃降下,首先躍入他眼裡的是那對銀色的四葉草耳墜,然後才是暗紅色的長髮,梳成長長的馬尾,用紫色的流蘇帶子紮好。

「上車啦帥哥,我載你一程。」諾諾目視前方,漫不經心地說。

路明非獃獃地看著那火紅色的法拉利和那紅髮的女孩,莫名其妙地,腦海里又回蕩起了那首歌來:

你在何處漂流

你在和誰廝守

我的天涯和夢要你挽救

我已不能回頭

這些年他也坐過不少的好車,可如果要他說世界上最好的車是什麼,他會下意識地說是法拉利。沒什麼理由,雖然它沒有布加迪威龍跑得快,但好像就只有它跑得贏時光。

時隔多年,你又來接我啦……總在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時候。

他繞到副駕駛座那邊的車門,開門上車,端端正正地坐好,給自己繫上安全帶。諾諾熟練地發動掛檔踩油門,法拉利咆哮著化為紅色的閃電,濺起高牆般的水幕,瞬間就消失在長街盡頭。

「是原來那輛么?」路明非問。他直視前方,雨刷器盪去車窗上的層層雨水。

「不是,另一輛。」諾諾淡淡地回答。

「哪裡搞來的?」

「放心,我也有些靠得住的朋友,消息不會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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