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是好天氣,與昨天不同的是身體感覺好多了,可能是好好睡了一覺的緣故。我覺得餓,便和姑媽向備有早餐的大廳走去。
我挨著佳子坐下。
「你的身體似乎不大好呀,」兼坂老人說道,「不過今早的氣色不錯。」
「早晨好。」佳子微微頷首,跟我打了招呼。這讓我有些忐忑。
「聽說咱們接下來要去遠野市。」
「遠野?」
「不會是《遠野物語》里那個地方吧?」
兼坂老人笑道:「當然就是那裡。」
「那是不是也會變成那樣的旅行呢?」
我暗暗歡喜。我去年修學旅行時去的就是遠野,我挺喜歡那地方的。
野野村和田代帶著弓繪她們出現了,一副很親密的樣子。
「松平君還在睡覺?」姑媽望向兼坂老人,問道。
「他吃完早飯就和伊東君離開大廳了,估計是回去看電視啦。」
姑媽一臉失望,我卻頗有欣慰之感。
這就是他丟下病人去喝酒作樂的報應。
「聽說你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弓繪似乎要盤問我,「那女人是怎麼回事?」
我不想再提這話題,便不再理會他們,默默攪拌著生雞蛋。好不容易才有些高興……看來,大家都知道了。這明顯是松平碎嘴,我明明曾那樣警告他留心野野村和弓繪,看來真是高估他了。這傢伙根本不是什麼傑出的警察。
「佳子是第一次來遠野嗎?」
「是啊,很期待呢。」
從鉛溫泉坐巴士到遠野,需要兩小時。
我們當天上午抵達了遠野。我果然又看到了尾隨的車,幸好對方沒表現出異樣的苗頭。
「很遺憾,但是時間很緊張了。」伊東難得拿出導遊該有的樣子,「如果七點之前沒到青森的金木鎮……」
「金木鎮?就是那個有斜陽館的地方吧?」
兼坂老人的眼睛亮了。
「好吧,您全知全能。」伊東撓了撓頭,笑道。
「斜陽館是不是太宰治出生的地方呀?」
翠回頭向兼坂老人請教。
「現在是旅店了,樣子倒依然是當年的樣子。我之前去那兒住過。從遠野到那裡的話,確實要花些時間。」
「全程用不了五小時。這樣推算下來,去遠野其實用不到三小時。」
司機補充道。
「我們這畢竟不是那種鋪張浪費的旅行呀,要是去遠野用不了三小時的話……」兼坂老人盯著伊東,半是諷刺半是玩笑,「讓我們自由活動當然沒問題啦,但是如果能坐巴士去傳承園和神話村逛逛,就更理想嘍。」
大家好像都沒有異議。
離市區稍微遠點的地方,有個傳承園。這裡移建了幾個南部的「L」形房屋和老宅子的倉庫,用來介紹遠野的民俗和紡織等傳統工藝。由於可以簡單就餐,在遊客中很受歡迎。
大概跟這幾天連休有關吧,停車場停著好幾輛大型觀光巴士,我們的小巴士夾在中間,橫看豎看都覺得寒磣。
「剛才吃過了,謝謝。」
大家問我吃不吃東西,我一概謝絕。
「我正打算到處走走呢。」
姑媽聽佳子這樣說,立刻把我推了出去。
「剛才真是貼心啊。」我跟著佳子朝門口走去,笑道,「她無論去哪兒都只想被松平君一個人陪,所以說戀愛的女人都很任性。」
「照顧你的任務,有我一個人就行啦。」
「只是照顧?真讓人傷心啊。」
「不是的,我很想和你在一起。」
佳子牽起我的手,周圍的遊客都直勾勾地瞧向我們。
「咱們去哪兒呀?」
佳子和我的交往漸深。
「去『L』形房屋吧,聽說那裡邊有蠶神堂。我早就對蠶神感興趣了。」
我突然一怔,有種怪異的不安之感。
「怎麼了?」
「說不清,有些害怕。」
「害怕我?」
「怎麼可能,是害怕那蠶神堂。」
「上次來的時候也這樣嗎?」
估計是吧。我搜尋著有關修學旅行的記憶,結果不停搖頭。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來這裡。
「如果真是這樣,有什麼好害怕的……」
佳子說得沒錯。自從洗澡時出現奇怪的幻覺以來,我總是做噩夢。我極力遏制不安之感,跟上佳子。
真是個詭異的地方。
我是被拉來這裡的,佳子一路上都抓著我的袖子不放。屋子很小,四壁皆裝飾有幾百個人偶。而且,那不是普通的人偶,好像是在短棍上加上鼻子和眼睛製成的,穿著類似晴天娃娃一樣的衣服,而且疊穿著幾十件。
走近細看方知,那衣服只是在方形的布中間剪出個窟窿罷了。來參拜的人在這塊布上寫下願望,然後從棍子的頂端套下去。各種顏色的布交相錯雜,讓來到這場景的人萌生出一種感覺,就像是被關進了畫畫用的工具箱里。
「好恐怖啊,幾百萬人的願望都聚集在這小屋子裡。」
我卻很淡定。果然沒有在這裡的記憶,是我想多了。
「都許了什麼願望呢?」
我翻著身邊的幾個人偶。有關於結婚的、順產的、考試順利的……似乎不管是怎樣的願望,蠶神都會幫人實現。
「看,有重名的。」
佳子掀起人偶的衣服讓我看。她的興緻似乎挺高。
「和你重名的?」
「不,是和毅君你的名字一樣。」
我走到佳子旁邊。
「果然是個不同尋常的人啊。」
佳子笑著給我看,我卻只感到陣陣陰寒。
——想要安靜地死去。
願望如上,確實是我的字跡。
我細細打量那個人偶,目光突然一滯。
名字旁邊的出生年月日,竟然又和我一模一樣!
(這……這愚蠢的願望!)
我噁心、反胃,唯有拚命忍耐。我屏住呼吸,無奈這噁心就是無法消除。佳子幫我捶背,我難受得流出了淚。
「毅君,你沒事吧?」
我總算吐了出來。
我受到的劇烈衝擊猶未消散。估計姑媽他們正忙著收拾我吐出來的東西吧。
我躺在巴士的座位上哭泣著,腦袋裡一片混亂。我曾聽人說,這世上一定會有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
然而,別說出生時間,哪有字體都一樣的道理!
這絕對是誰的惡作劇。
布上的字跡可以模仿,出生時間只要查查就會知曉……我真希望事情就是如此。但是,哪裡有人會做這樣的事啊?我的目光不曾離開佳子,所以她斷然沒時間對那塊布做手腳。要是想和我開玩笑,只能在我們去蠶神堂之前就動手準備。但是,和我開這種玩笑,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太可怕了。我打了個寒戰。
巴士的門悄悄打開了。是弓繪和翠。這兩人偷偷觀察著我,暗暗向我靠近。
「醒了?」翠見我望向她們,有些不安。
「要不算了吧?」
「說什麼呢,還早著呢。」弓繪搭著翠的肩。這兩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啊。
「呸!」翠突然朝著我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