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的記憶 第二章

聽說倉本雄二打來了電話,我連忙抬頭。

「就是早良哲也吧——那個寫推理小說的作家?」

事務所的女孩子把話筒遞給我時,眼睛訝然瞪圓。

她問道:「您怎麼知道啊?」

「他是我以前的朋友。」

我跟他都有二十幾年沒見了,他為何突然給我打電話呢?我放下正在做的設計圖,接過電話。

沒錯,就是早良哲也。

「小孝?聽上去似乎變老啦。」

「好久不見……」

「來仙台取材,剛好閑下來,就想給你打個電話。有空的話,見一面吧。」

「當然有空,去哪兒都行,今晚帶你在仙台轉轉。」

「我住東京賓館。要不你來這邊?到了之後,往我房間打個電話。」

「哈哈哈,好,想不到你竟然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你不是給我寄了賀年卡嘛,我往你家裡打電話,就要到了你公司的號碼。」

早良說完這些,便把電話掛了。

「你今晚要去見早良先生吧?」那女孩兒似乎一直等著向我詢問,這時立刻打聽道,「你說你們是朋友,怎麼認識的啊?」

「我高中時去歐洲旅行,在倫敦住了四十天,和他住一家旅店。他就住我對面,我們接觸了有一個月吧。他比我大將近十歲,一直很照顧我。」

「在倫敦認識的?」

「很酷吧。」

她使勁點點頭。

「那家旅店很便宜。說是旅店,其實就是出租房,住的都是從日本來的窮留學生和邊打工邊旅遊的日本人。那年剛好東京開奧運會,只有早良一個人有收音機,所以每天都有七八個人擠在他的房間里,特別熱鬧。」

「好棒啊,原來關係這麼好呀。」

「那個時候,大家都很寂寞,可惜回到日本之後就疏遠了。五六年前,不知道誰組織在東京聚了一次,本來有十二三人,結果去了一半都不到。那次之後,我們就沒什麼聯繫了。」我邊做出門的準備邊跟她解釋。雖說沒到下班時間,不過這家設計事務所是我和一個朋友開的,早點走也無所謂。

我往他的房間打完電話,便去大廳旁邊的咖啡廳等他。

他很快就出現了,東張西望地找我。我比當年胖了二十斤,他認不出來自是理所當然。

我向他招了招手。

「你真是小孝?變化真大啊。」

「倉君,你也發福嘍。」

我雖然熟悉早良哲也這個名字,見了面卻忍不住像以前那樣稱呼。

我們用力握住對方的手。

「那時候吃的都是沒營養的東西,當然會瘦。我那會兒才五十二三公斤,現在都七十公斤啦。」早良摸摸肚子,笑道,「上個月的《近代小說》上登了我回憶當時情景的一篇小說,你看過嗎?」

「是嗎?真是懷念啊。」

「本該先和你說一句的,可是當時被催稿催得緊,所以沒徵求你的意見就用了你的姓名。」

「該是我說感謝才對。我明天就去圖書館看看。」

「主人公的名字叫荒木三太,當然是模仿亞歷山大國王,結果就想到了小孝你的姓名。」

「不是犯人之類吧?」

「不是推理小說,我是認認真真寫的,而且參考了當時的日記。」

「哎呀,果然倉君也寫日記了。」

「畢竟不是像現在這樣想去就去的國家,不管誰都想記錄下來嘛。」

「不過,為什麼我成了主人公呢?」

「這樣容易引起讀者共鳴吧——我的想法其實就是這樣簡單,哪知竟引出了一件奇怪的事。」

「哎?」

早良凝視著我,問道:「你還記得咲子嗎?」

「咲子小姐?是那個咲子嗎?」

「進藤咲子,當時和你關係很好。」

「她跟你聯繫了?」

這個熟悉的名字在我心中激蕩。進藤咲子和森美千代當時就住我們樓下。

這兩人來歐洲旅行,家中卻不富裕,只得每到一地便打工賺取旅費。她們在倫敦的一家日本料理店打工,經常帶飯糰和咸梅干回來給我們吃。

「她還好嗎?真想見一見啊。」

咲子比我大五歲,現在該是四十六七歲,肯定變成一個和藹的阿姨了。

「她失蹤了。」早良低語道。

「什麼時候?」

「大概就是美千代和那個英國人訂婚的時候。美千代要在那裡定居,兩個人便去做了最後的旅行。」

「對,我記得我們四人還舉辦了一場告別聚會呢。」

「好像就是那之後失蹤的。」

「不會吧!」

「咲子的哥哥讀完小說,給雜誌社寫了封信。因為主人公姓荒木,他把我當成你了,好像咲子在寄回家的明信片上常常提到你的名字,所以他想問我是不是知道她失蹤的事……嚇了我一跳呢。」

「真是難以置信。」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回覆說我不是荒木,而且徵得你同意之前不方便把你的住址告訴他。我想你也不知道咲子失蹤的詳情,要是突然讓他來找你,恐怕會給你添麻煩呀。」

「添麻煩倒不會……都二十幾年的事了,能有什麼線索啊。」

「她哥哥倒不是想再去尋找。聽編輯說,他只是想知道妹妹當時在倫敦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好像他跟美千代也聯繫不上了。」

「我能知道什麼啊……」

我嘴上這麼說,卻隱隱有些不安。

「唉,果然告訴他也沒用,先和你打個招呼真是對了。這次真是體會到寫小說的不容易了,沒想到咲子的哥哥會看到。」早良笑道,猶如卸下了肩頭重擔。

我想了想,問道:「你說她會不會是自殺呢?」

「自殺?咲子?」

早良吃了一驚。

「美千代的訂婚讓她受到打擊。美千代要留在倫敦,她只好獨自完成旅行,肯定會不安吧。」

早良有些不悅,說道:「那樣的話回日本不就好了?我覺得這跟美千代無關。她哥哥也認為她是在美千代訂婚之後失蹤的,可惜缺乏證據。興許她是和我們分開半年甚至一年後才出事的。她哥哥肯定是看了我的小說才會有那種怪念頭。」

今時不同往日啊……

早良把咲子和美千代當妹妹一樣疼愛,他不是那種冷血的人。而我聽早良說這些之前,幾乎就沒想起過她們兩人。當時關係那麼好,也無非是在異國他鄉的寂寞所致。大家不論年齡、性格還是家鄉,都不一樣,本來就只是無關緊要的陌路人,回國之後自然不用再見面了。要是把咲子失蹤的消息告訴當時的夥伴,真不知有幾個人會傷心難過。

(這個晚上變得有些令人討厭了。)

我瞥了早良一眼,心情漸漸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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