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架著板橋的房子！」
來賓館看我的世里子臉上滿是複雜的神情。她今天穿了一件兔毛上衣，頭髮隨意地紮起。
「母親到底沒給我電話。」
可能是懶得翻騰以前的信吧。
「好不容易才來趟盛岡，看樣子只好放棄了。」
我拿起咖啡廳的消費單，催她帶我去蕎麥麵店。
「或許我可以幫你，」世里子抬頭凝視著我，「要是你還記得十六羅漢和青龍水，咱們就在那附近轉轉。你那會兒還小，應該不會走很遠，所幸那邊是盛岡變化最小的地方，仔細找的話說不定能找到……」
「大約要花多久？」
「時間嗎？那片兒不大，估計一小時就走遍了。」
我有些心動。
離和石井約好會合的時間還有兩小時呢。
「那就麻煩你了，有你這個本地人陪著，就不怕迷路了。」
「後面有水田的話，應該不是餚鎮吧？」
世里子如此詢問司機。
「餚鎮有水田？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大概三十年前。」
「那樣的話應該沒有，那邊一直是盛岡最繁榮的地方，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餚鎮肯定沒有水田。」
「仙北鎮呢？」
「那邊倒是有幾塊，那裡的路邊現在還有水田呢。」
顯然是母親弄錯了，我們住的地方就是仙北鎮。
我沖世里子點了點頭。
「知道明治橋嗎？盛岡最大的橋，橫跨北上川，是去仙北鎮的必經之路。」
「就是那座很寬的大橋吧，四處都有凸起，可以俯視下面。」
「沒錯，就是那個。」
我騎在父親的肩上往下看，覺得像是要掉下去一樣可怕。沒想到我還記得這麼多和父親在一起的事，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可能是母親太忙，顧不上跟我們出去玩吧，我的記憶里總是出現父親的身影。
那時的父親，比現在的我還要年輕。
「你的記憶力真是驚人啊，那會兒才四歲吧？」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我自己也搞不清為什麼以前都不記得，現在卻像洪水決堤一樣涌了出來。」
「老家的事情也一直不記得？」
「完全不記得。特別是架著板橋的事，連母親都不記得了。」
「要是還保留著的話，就能想起來了吧？」
世里子微微一笑，說道：「但願如此吧。倘若那裡變成了一排整齊的居民樓，估計就沒希望啦。」
羅漢公園裡面很寂靜。可能是陰天之故，沒有孩子在玩。「這裡也變樣了啊，以前陰森森的，周圍全是樹。」
世里子邊說邊像踩著滑雪板似的繞著石佛走了。我很快就看不到她了。
我腦子裡有些亂，像是有什麼深藏在心底的記憶在翻騰。我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呆望著世里子的身影。
一陣眩暈襲來。
「以前……我和你沒在這裡玩過吧？」
我問繞著石佛轉了一圈回來的世里子。
她笑道：「你有這樣的記憶嗎？」
「看到你躲到石佛後面，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什麼感覺？」
「彷彿看到了小時候的你，扎著小辮子，穿著短裙。」
世里子笑得花枝亂顫。
「你竟然都不記得了？這也是剛剛才記起來的？」
我從腳下撿起小石子，扔到佛像底座的石頭上。
「要是打中就前進到那裡，保險起見當然是打最近的羅漢。要是有信心，也可以打遠一點的。如果沒擊中，對方就可以連扔兩次，這樣誰先回到原地就算贏。」
我邊解釋邊用石頭打了三個羅漢，可惜都沒有打中。
「我見過四歲的你。」
世里子臉上的笑容突然散去。
「那……果然……」
「你終於想起來了？」
「既然你認得，昨晚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我吃了一驚，本以為你還記得，所以來店裡看我。」
「怎麼可能，我連老家在哪裡都不記得了。」
我邊解釋邊拚命回想。有一瞬間，我確實覺得我認識她，可是到底是什麼關係卻記不起來，是附近的小夥伴，還是父親同事家的孩子呢……
「沒想到這麼巧吧？這可不是偶然。」
我突然醒悟，問道：「那些報紙是你寄的？」
世里子的嘴角浮現出了笑意。
「本以為你看到我的名字就會記起來的……有些失望啊。」原來如此，所以昨天她才報上全名，看我的小說也不是偶然，原來是兒時的夥伴。
「你要是寫信就好了。光是這樣子，我哪裡想得起來。」
「我寫過，從小時候就開始寫，都有上百封信了。」
我背上突然一陣發冷。
「後來放棄了。後來聽說你當了作家，我又寫了幾次。」
「開玩笑吧？我從來是收到信就回覆的。」
「那就是沒交到你手上。」
「這……是誰搞的？」
「肯定是你母親。」
世里子莫非瘋了？我突然有點討厭她。
「我不知道你此次來的用意，所以昨晚什麼都沒說，不好意思。」
「用意？我怎麼會故意裝作不認識你呢？」
「我們當時情同姐弟，你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面喊『胖世里』、『胖世里』的……我哪想到你竟然不記得了。」
「……」
「我想你或許沒收到信，就在報上登廣告，以為你看到廣告就會想起我。」
「抱歉，我真不記得了。再給我點時間吧，讓我好好想想。」我喟然一嘆。
世里子試探著問道：「要不要去有板橋的那間屋子？」
「你知道我家的地址？你這人真是有些嚇人呢。」
「我畢竟住盛岡呀，怎麼會忘了那裡。」
「現在還在嗎？」
「和當年一樣。你去了，肯定能想起很多事。」
面前的世里子直勾勾地盯著我，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