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招待安排我們人席之後,老闆娘便來打招呼了。她看到我時似乎吃了一驚,忘了說話。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
「那個……不好意思,失禮了。」
她緊張地喊了我的名字,石井連忙說就是我。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石井偷偷笑了。
「我從報上看到了這家店,廣告做得不錯,讓我覺得一定很好吃。」
「那……您來這裡純屬偶然了?」
她突然很失望,可能以為我是聽了什麼人的介紹才來的。
「是的,我小時候在盛岡住過,可惜沒什麼熟人,這次是第一次來這邊旅遊。」
她連忙點頭。
她知道我的出生地是盛岡,這就很讓人驚奇了。更讓人驚奇的是,她竟然看過我全部的作品。
「看來是您的大粉絲啊,今天真是好事連連,老師和盛岡果然有不解之緣。」
石井邀她一起吃飯。她打電話給廚房報上石井點的菜,便挨著我坐了下來。我當然不會介意。她看上去有四十歲了,卻是個瓜子臉的美人。
她報上全名——相澤世里子。
我想起廣告上也有她的名字,似乎她還是單身一人。
「老師也是單身,真是太巧了。」
石井又亂說話。有賀故意湊趣,給我們拍了合影。
「今天去了羅漢公園。」
我接過白瓷的酒杯,對世里子說道。世里子略微一愣。
「為什麼去那種地方呢?」
「為了拍石佛像。去了之後,我發現自己對那裡有印象,還吃了一驚呢。」
「這樣啊,還記得十六羅漢……別的還記得什麼嗎?」
「還記得附近的清水,畢竟只住到四歲,所以只記得大體位置啦。在計程車上跟司機說起洪水的事,他說我住的可能是仙北鎮。」
世里子看上去有些疑惑。
「怎麼了?」
「沒什麼。我家也在仙北鎮,所以有些意外。」
「那麼,說不定你們還是青梅竹馬呢。」
石井非要把我和世里子往一塊兒湊。
「這麼漂亮的人,我肯定不會忘的。」
「小時候,他們都叫我『胖世里』呢。」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這時,飯菜端上來了,其中包括我最喜歡的野菜飯。
我吃了一口他們推薦的多羅波蟹天婦羅,苦中帶甜,有種柔和的春天的味道。
「老師明天想去吃蕎麥麵,相澤女士要是方便,一起去吧。」石井一個勁兒撮合我們,「反正這裡的開店時間是傍晚。」
「不會打擾你們嗎?」
「怎麼會,非常歡迎。我有事不能去,還怕老師獨對有賀會覺得寂寞呢。」
我不禁苦笑道:「啊,我怎麼不知道?」
看來石井是真不喜歡小碗蕎麥麵,索性藉機溜走,讓世里子陪我。
「可以的話,我很想去。」
我見世里子這樣說,便沖石井點了點頭。相比之下,自然是跟世里子去吃飯更加讓人高興。
「小有啊,你明天最好識趣一點兒,你懂的。」
有些醉意的石井拍著有賀的肩膀,有賀笑著答應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別胡說啊。」
我對世里子的態度,有那麼明顯嗎?
「我們不是為了老師,而是為了世里子。難得有這麼熱心的粉絲,回饋讀者也是工作之一嘛。」
我確實也有這個想法。不知為何,我家裡的事情,甚至我去世的父親,世里子都知道。她肯定也經歷過文學少女的時代,何況我還在盛岡住過一段時間,所以想找些共同點……「要是不喜歡小碗蕎麥麵,也可以吃點別的。反正只有兩個人的話,鬥志不夠昂揚也沒辦法呀。」
需要說得這麼明顯嗎……
我們又去了兩家小酒店,回到賓館時都接近十二點了。我從前台拿了鑰匙,收到一條母親的留言,讓我十二點以前回個電話。
我回屋撥了電話。
「回來這麼晚啊,沒喝多吧?」
母親似乎有些不高興。她所謂的要事,無非是雜誌社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作,回去再做也來得及。
「先不理會就好了。」
「我不是擔心嘛,再說你特意告訴我賓館的名字……」
「對了,我想問問我們之前在盛岡住的地方。」
「……」
「是不是仙北鎮啊?」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看到盛岡的地圖突然想起來的,明天打算去找找那地方,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標誌性的東西?」
「怎麼會想起仙北鎮呢……我們家不在那裡,是在餚鎮。」
「餚鎮?真的?」
我有些混亂,這地名完全沒有印象。到底怎麼回事?
「那麼十六羅漢和青龍水呢?還有鉈屋鎮……」
「這個啊……因為在餚鎮附近吧。仙北鎮就在旁邊,所以你才記得。」
「不會這樣簡單吧,我一問到洪水,人家就說是仙北鎮。會不會是母親你弄錯了呀?」
「洪水?啊……或許吧。」
母親也有些困惑。
「我還記得經常和父親去十六羅漢那邊……在盛岡的老家,門前是不是有個堤壩,上面還架著板橋?」
這也是在世里子的店裡喝酒時突然想起來的。
「板橋……我不記得了,畢竟這麼多年了。」
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
「明早之前,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在餚鎮的老家啊?」
「你査這個幹什麼?」
「就是覺得很有意思啊。那一帶是一片老街,我現在漸漸想起來了,說不定老家還在呢。」
「算了吧,我不喜歡那裡。」
母親喊道,話筒里出現很大的雜訊。我忙把話筒移開,跟著就聽到了胡亂掛掉電話的聲音。
她是懶得聽我說醉話嗎?
我苦笑了一下,躺到床上。
(雖然這樣……)
為什麼每次一提到盛岡,母親都會岔開話題?我之所以不記得,主因恐怕正是母親沒有跟我講過的。她說不想回憶起那裡的日子,每當電視上出現盛岡的畫面,她都會關掉。我會漸漸淡卻對盛岡的感情,當是母親有意把盛岡從我的腦海抹去的結果。
(怎麼會呢,沒理由啊……)
醉得暈乎乎的大腦里,模糊浮現出帶著板橋的老家的樣子。鑲著磨砂玻璃的格子窗打開之後,系在格欞上的紅色鈴鐺叮—響。
我緊緊閉上雙眼,這樣可以集中精神。
大門前的水泥地是用水泥混合黑、紅兩色小石子鋪成的,擦得乾乾淨淨的走廊一直延伸到裡面,右側房間里有台黑白電視機……
後面的就想不起來了,雖然覺得裡面還有個小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再次集中精神,從走廊開始回憶。盡頭是洗手間,它旁邊是狹窄的樓梯。我常常去院子里眺望後面的水田,天空中飄著白色捲雲……
原來如此,白天想起的就是這個啊!
我心中的空白漸漸被填充了,就像拼圖遊戲一樣。這也是一種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