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山彥」從上野到終點盛岡，只要兩小時四十分鐘。薄薄的一本袖珍書尚未看完，車便抵達了盛岡的站台。
時值四月，撲面而來的風卻兀自冷颼颼的。上身穿著羽絨服倒沒事，褲腿卻不斷有冷風灌進來。從窗戶望出去，頂端被積雪覆蓋的群山猶如一幅全景畫。
積雲漸散，青空蔓延。
「讓您坐這麼早的車，真是不好意思。」
昨天就來到盛岡的石井哲夫在檢票處等我。他是旅遊雜誌的編輯，我經常跟他一起旅行。他穿著黑毛衣和牛仔褲，看上去很年輕，其實都三十齣頭了。他比我小不到五歲，說話時非常客氣。這大概跟他供職的雜誌社不趕時間有關。換了那些催稿的編輯，哪裡有空跟我客套。
「就你自己？照片也是你拍？」
「不是，攝影師正忙著做後期呢。反正今早一直下雨，暫時用不到他。我們稍後再跟他碰面。」
石井撓了撓蓬亂的長髮。他腳上是一雙膠底鞋，倘若不看名片，真難以相信這種打扮的人竟然是個編輯。
「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先在車站大樓吃點鰻魚飯之類的？這裡離賓館有點遠，雖然不好意思，但是想在傍晚之前把第一部分工作做完，然後再安排您去賓館。要是有大件行李的話，最好預約一下儲物櫃。」
「不用了，就幾件換洗衣服。」
石井伸出手想幫我拿行李，我婉言謝絕了。最近悶在家裡太久，終於出來走走，心中不禁有些雀躍。
我們去的是車站大樓地下一家名曰「疙瘩庵」的店，好不容易來到盛岡，自然想吃他們本地的菜。我在新幹線上喝了兩杯咖啡，這時哪裡吃得下鰻魚飯……石井聽我說完，立刻把我帶到了這家店。
「我昨晚和攝影師也是來這裡吃的，這是盛岡很有名的一家飯館的分店，我們雜誌上曾經介紹過……對了，你知道疙瘩湯是什麼嗎？」
「看上去有點像雜煮啊。」我抬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樣品。
「嗯，味道差不多吧。就是我們小時候吃的那種麵糰湯，疙瘩湯是方言。」
「你也知道麵糰湯啊，我們那會兒就很少吃了。但是我母親喜歡，所以我們家常常吃。」
「所以現在推薦這個啊，比蕎麥麵清淡，還有茶飯呢。」
「說起蕎麥麵，岩手的小碗蕎麥麵似乎挺有名的，不如去吃那個？」
「很多年前吃過……當時吃得匆匆忙忙，味道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同去的攝影師吃得太多，在那裡吐了。」
送茶飯過來的服務員聽到石井的話，強忍住沒笑出來。
「得是很愛吃蕎麥麵才去那裡，畢竟在你蓋上蓋子之前會一直給你添滿，完全是準備打架的陣勢。現在好像沒那麼誇張了，不過還是跟打仗似的。」
「當自助吃的話，價格也很貴吧？」
「倒不算貴，一個人一千日元吧。」
一個年齡稍大的服務員插嘴說道。
「碗很小，七八碗才是平常的一碗，年輕人吃個五十碗幾乎不成問題。」
「大概跟七八碗加澆汁的蕎麥麵相當吧，還真是能吃啊。我不喜歡比賽吃得多。想想當年吃不飽飯的日子……」
雖然如此，我還是向服務員問了幾家店。畢竟要寫盛岡的遊記，小碗蕎麥麵不可或缺。
「聽主編說，您老家就是這裡？」
吃過飯之後，石井問我。
「對，在這裡出生的。」
「那您不知道小碗蕎麥麵？」
「因為父親的關係，在這邊只住到四歲左右，後來一直在東京。」
石井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點了點頭。
「畢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從母親那裡聽說一點，自己什麼都不記得。而且搬家之後再也沒回來過。」
「當年您才四歲，不記得也可以理解。這麼說來，我比您要熟悉盛岡呀，我因為工作都來過七八回了。岩手有琢木和賢治的紀念館，還有新幹線和三陸鐵道，現在啊，比起北海道來，東北地方的人更喜歡這裡呢。要是十年前來做這次策劃，肯定會被人笑話……」
我跟著點頭。這次要做的題目是《陸奧國佛像遊記》，關東地區的人對東北地方的寺廟了解有限，充其量只知道平泉的中尊寺和山形的山寺。寺廟尚且如此，佛像就更不必說了。
「對了，今天打算去哪裡看呢？」
「去看石佛，聽說是十六羅漢，在盛岡很有名氣。我昨天去了羅漢公園，大的將近三米，很震撼呀。由於在室外被太陽暴晒，保存成了問題，所以還畫了畫像。咱們先去那裡給您拍些照片，然後去下一個地方——報恩寺，那裡有很有名的五百羅漢。說真的，那地方太有名，我反而不大想去，無奈這種地方又不能錯過，連觀光車的路線上都有這個寺呢。」
「光是聽數量就覺得後面這個寺比較有意思啊。」
「去了就知道啦。雖然在市中心，卻是一副蕭瑟的樣子。」
「你說哪個？」
「有十六羅漢的那個。有點像迷你的恐山，但這大概只是我的感傷吧。」
「這種話很少從你嘴裡說出來嘛。」
之前去溫泉旅遊的時候，石井只顧著找酒館喝酒。
「雖然下著雨，卻有一個老婆婆雙手合十挨個拜佛，我當時想，再過三十年，只怕就再沒有這樣虔誠的人了。現在的年輕人哪裡會信這些。就算只是形式，畢竟覺得那位老婆婆……」
「這也不一定啊。有些感情，不上了年紀是理解不了的。」我雖然嘴硬，卻忍不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