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好了,當時看你那反應,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到底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新幹線的檢票處,來接站的加藤用力握住我的手,「難不成是為了你的初戀女友?」
「怎麼可能,只是想回來看看罷了。」
「一會兒有什麼安排?離聚會還有些時間,你要是累了就去賓館休息一下,或者我帶你逛逛。」
「就是有這個打算才提前來的,不妨礙你工作吧?」
「工作交給那些年輕人了,他們反而比我做得更好。來,行李給我。」加藤輕鬆拿過行李包,「你想去哪兒?」
「想去高中那片兒看看。」
「就去那裡?」
「嗯,其實你沒必要陪我,只是隨便走走。」
「我還是跟著吧,那一帶變化挺大的,雖然不至於迷路,但是有個解說員還是不錯的嘛,再怎麼說我對老盛岡可是了如指掌啊。」
加藤笑著下樓去了計程車揚招點。一群遊客在樓梯下面的自動存放櫃存取行李。盛岡有那麼多旅遊景點嗎?我有些吃驚。只是東北新幹線的終點站罷了,哪有什麼好看的呢。
「沒你想得那麼差勁啦,雖然我們盛岡人已經見怪不怪,不過外地人還是把劈石櫻當寶貝。對了,上橋裝飾的擬寶珠的欄杆如今也很罕見了。觀光巴士可是每天都在市區穿梭呢。」
「噢,已經發展到這樣了啊。」
「對呀,時代不同了。以前白天在小岩井農場品嘗涮羊肉,晚上在市區的店裡吃小碗蕎麥麵,這就叫人心滿意足啦。現在人們對吃越來越講究,比起歷史古迹,美食更受到青睞,為了吃山菜和三陸海岸的海產品而來的旅遊團也越來越多了。」加藤先坐上了計程車,「你要吃小碗蕎麥麵嗎?」
「不用了,我又不是遊客。」
我咂舌道。對遊客們來說,比賽誰吃得多的確很有趣,不過本地人卻很少吃這個,或許是工作太忙,根本顧不上品嘗美食。
「那就等聚會結束後去吃冷麵吧,食堂改建得挺整潔的,估計會提供冷麵。」
「為什麼要吃冷麵?」
「你竟然不知道?盛岡的冷麵現在可是日本美食的代表之一啊,甚至比韓國的冷麵都好吃。可能是面比較特別吧,彈性跟東京的冷麵不一樣,還傳說什麼趙容弼吃過後讚不絕口之類的。一開始看到放了那麼多辣白菜的紅紅的湯,誰都會猶豫,可是堅持吃三四次之後就會像上了癮一樣還想再吃。」
「要堅持吃上三四次,恐怕也很難吧。」
「開玩笑啦,其實就像海鞘一樣,等習慣了它的味道就會覺得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感覺岩手凈是美食,就連被稱為山菜之王的翠雀葉蟹甲草,仔細想想也不過就是野草罷了。要麼很苦要麼辣到舌根,即使這樣,一到春天在酒館裡看到翠雀葉蟹甲草的字樣就忍不住想點,這是怎麼回事呢。」
「大和的蓋澆飯還在吧?」
「還在,還在。雖然搬進了主路旁的大樓,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可沒變呀。我因為工作,幾乎吃遍了全國各地的蓋澆飯,他家的味道是最好的,而且可以打包帶走。你要是喜歡,不妨當土特產買回去哦。」
「好啊。對了,你有沒有覺得餓啊,咱們從剛才就聊吃的……」
「還真是。白天就先湊合吃點兒好啦,聚會時再使勁吃吧。」
「那就逛街之前先吃些東西吧,剛好有件事想問你。」加藤點點頭,跟司機講了路線,又道:「走主路的話,有好些吃飯的地方。蓋澆飯館行不行?」
我反問道:「你還記得北斗的俄羅斯甜菜湯的味道嗎?」
當年,去電影院的路上有一家俄羅斯飯館,價格對高中生來說自然太貴,但我常常跟著愛好俄國文學的叔父去吃。
「知道啊,那家店在我們高中時不就倒閉了?」
我點點頭,本來就是想確認一下才問的。
「尋找在地圖上沒有的房子?」加藤一臉詫異,「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不清,反正簡單說就是這樣。」
我輕輕一嘆,重新打量著大和餐館頗有現代感的裝潢,雖然整潔卻顯得單調。以前,冬天的時候會在中間放一個大暖爐,店裡便溫暖如春,像要粘在鞋底的亞麻地板的觸感也很讓人懷念。
「上田那一片兒,現在怎麼樣了?」
我給加藤倒上啤酒,小心翼翼地問道。要是直接問的話……
「上田可是很大的啊。」
「專賣公社後面那邊呢?」
「公社舊址建了中心醫院,也就那裡變樣了,其他地方還是老樣子。可能是因為那邊修建了支路才沒有開發吧,嗯,那一帶確實還有過去的影子。」
「公社旁邊有座寺廟來著吧?」
「你說正覺寺嗎?這個當然還在。」
「和它的大門平行有一條小巷,通往去上田教堂的坡道。」
「啊,是的是的。」
「那條小巷的右邊是一塊空地。」我打開複印的住宅地圖,加藤也探過頭來看。
「果然,很大的一片空地啊。」
「可是這裡本來有一座老房子的。」
「……」
「我記得東京奧運會那年它還在,可是前一年也就是昭和三十八年的地圖上卻沒有,實在很奇怪。」
「……」
「難道是出租房?」
「不會的,即使是出租房也會標記在地圖上,就算沒有人住也會標識為空房。要不是這樣那這地圖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也是。」
「既然寫著是空地,應該不會是漏記了。是不是你記錯了?」
「我也這麼想過,但是反覆回想了很多遍確定就是這裡,周圍的建築我都有印象。那座房子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我想應該就是地圖上標記的這片空地。」
加藤盯著我,問道:「你是想確認什麼事?」
「無所謂,現下都無所謂了。」
「……」
「那你為什麼會那麼清楚地記得上田的小巷呢?」
「那時我放學回家都會經過那裡。」
「開玩笑,從高中學校到菜園怎麼會經過上田?方向相反吧。」
我一時無語。
「但是……我明明記得是放學路上經過的。」
「也可能是你繞遠路啊,說不定是你喜歡的女孩家在那附近。」
「也許吧……」
我也糊塗了,雖然記得是放學路上經過那裡,但到底是為什麼去那邊呢?居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和加藤說到這事之前,我一直覺得是因為放學。
「上田的話……瑪麗的老家就在那裡。」
「谷藤萬里子的家?」
「聽說是。她父親死後,舊宅就廢棄了,現在是停車場,聽說要建公寓樓。」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想起來了。那時我暗戀萬里子,就查到她的住處,還計算好她放學的時間,在那一帶晃悠,就為了裝作偶遇的樣子和她打聲招呼。
「嗯……谷藤、谷藤……啊,找到了!哎呀,就在你說的空地旁邊嘛,離空地還不到九間房子的距離。」
我終於記起來了。人的記憶果然是有限的,當被一些強烈的記憶佔據時,別的記憶就會消散。
「這就說得通了,你是為了瑪麗才在上田那片兒溜達的吧,看來你也是用情至深啊。」
我慌忙說道:「哪有的事兒!」
這當真是個誤會。
「算了,現在事情好辦了,等聚會結束後去趟她店裡吧。」
「為什麼?」
「她家不就在空地旁邊嘛,她肯定比你記得清楚。只要問問她,不就知道那座老房子的事了。」
「別啊!」
我忍不住喊了出來。店裡的服務員訝然朝我望來,加藤就更不用說了。
「這件事到此為止,把爸忘了吧。」
加藤張大嘴巴,奇道:「為什麼?這不像你的風格啊。」
我喃喃道:「算了……真的,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