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現的盧恩文 2、無法平靜的人

警衛詹姆士在下午四點被刺耳的鬧鐘驚醒。

宿醉的腦袋嗡嗡作響。他立刻按掉鬧鐘看著四周。雜誌和酒瓶散落一地,房間亂成一團,瑪利歐·羅德事件之後,酗酒再度找上他。看到那種噁心的景象,不喝酒根本無法在夜間巡邏。詹姆士想著,慢吞吞起身走向衛浴兼具的浴室,他得洗個澡再上班。他接著打開浴室門,瞬間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感襲向他,因為眼前出現骷髏。

——不,不對,不是站在眼前,是映在鏡中。

嚇一大跳的詹姆士才發現臉上緊貼著某樣東西。他用手摸臉,那是冰冷得像吸附住肌膚的塑膠觸感,同時鏡中的骷髏頭也觸碰自己的臉。是面具,是玩具店常有的廉價塑膠面具。詹姆士氣憤地扯下面具。那張有著混濁雙眼和雜亂鬍鬚的臉從鏡子里蘇醒過來。

詹姆士凝視手中的面具。自己何時戴上面具的?完全沒印象,而且家裡沒有面具。工作到早上回到公寓就一直喝酒。直到失去意識為止不知道喝了多少。在記憶喪失的期間到玩具店買骷髏面具嗎?

「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

詹姆士將面具扔到床上。這時他腦海浮出一名男人的身影。沒錯,做出這種事的一定是那男人。那傢伙一定只是裝死,這是那個變態會幹的事。接下來一定是威脅、戲弄他到束手無策。混帳,居然抓住人的痛腳不放。

「他是趁我睡覺時從哪裡溜進來的吧?」

詹姆士急忙檢察門窗是否忘記上鎖。但全都上鎖了。他內心極度恐慌。那男人果然是惡魔的化身,一想到這,他就難以平靜下來。那個男人就這樣進到全都上鎖的密室,給自己戴上骷髏面具就離開,這比被捅一刀還可怕。那傢伙想命令我再幹些什麼嗎?

詹姆士因為難以訴諸言語的焦躁衝出家門打開信箱。那男的說不定在信箱里放了什麼。與其被這種連個影子都不見的威脅嚇得魂飛魄散,倒不如直截了當地面對還比較輕鬆。信箱掉出一疊信件,露出來的邊緣看來全是請款單。「王八蛋!」詹姆士將請款單拿到陽台,接著用打火機點燃,令人鬱悶的信件熊熊燃燒,黑色的灰燼飛舞。

這時,鄰居陽台門打開,一名中年婦女出來瞪著詹姆士。

「你這樣很危險啊,竟然在這種地方燒東西,會被房東念的!」

「吵死了老太婆!我在我陽台想做什麼是我家的事,不用你多嘴,你這隻欲求不滿的豬!」他惡言相向後進到屋裡,不理會女人的叫喊,用力關上門。每件事都讓他火冒三丈。詹姆士衝進浴室把水開到最大,水龍頭很快流出溫度適中的熱水。等浴缸放滿水的期間,他到處找尋殘餘酒的酒瓶,嘴裡則反覆呢喃:欲求不滿的豬,欲求不滿的豬,欲求不滿的豬。最後終於找到瓶底還剩兩公分左右的威士忌酒瓶,詹姆士仰頭一口飲盡酒,胃頓時燃燒起來,酒精在血管中賓士。煩躁的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但遠遠不夠。

找回冷靜的詹姆士,深深憎恨自己。

可惡,又來了,自己又莫名其妙鬧事。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都是那傢伙的錯。都是那傢伙。詹姆士將喝完的威士忌酒瓶貪婪舔到最後一滴,一想到自己如此難看的模樣,他就鬱鬱寡歡。自己又重蹈覆轍。好不容易回到正常生活卻一錯再錯。

詹姆士大力敲著自己的頭。

沒多久,他聽見熱水滿出浴缸的聲響,連忙衝進浴室關掉水龍頭。溢出來的熱水淋濕鞋子。詹姆士脫下鞋襪盯著映照在浴室鏡子的臉,看著自己說話:

「不要自暴自棄了,你會發酒瘋是因為喝酒。沒事,沒什麼大不了。帶點吃的到隔壁道歉,盡責工作就能一點一點還掉貸款,別有放棄這份工作的蠢念頭,那傢伙的事也別這麼神經質,自己的把柄雖然被抓住了,但我手上也有他的把柄啊。我們立場是對等的,有什麼好怕,萬一事情暴露,那傢伙乾的事我怎麼可能佯裝不曉得。不用這麼怕東怕西,比起煩惱這些事,稍微減少喝酒的習慣比較重要。」

詹姆士看著鏡子露出勇敢的笑容,然後脫掉衣服,同時安慰自己根本沒遇到危機。他整個人浸到熱水,嘩啦啦地洗臉後吸口氣,浴缸滲出來的水慢慢流進排水口。此時,他突然聽見類似電話鈴聲的聲響。

詹姆士白天睡覺時常有電話打來,但大部分都是催繳遲交的公費、借款或賠償金。失業近半年的男人身上當然沒錢,世人對這理所當然的事沒有絲毫同情。電話一響,他心臟就跳得很劇烈。不久電話就會轉成語音留言,但在此之前的兩、三聲電話又刺激著他的神經。乾脆拔掉電話線好了,可是無法這麼做,因為一旦被認為刻意搞失蹤,律師會找上門,這更麻煩。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電話如今還在響。是幻聽……別在意。詹姆士想,離開浴缸沖澡,接著洗起頭。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聲愈來愈大且無比清晰。洗頭時,經常會發生這種事。他起先會緊張地衝出浴室,現在覺得八成是心理作用。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腦中全是電話鈴聲。雖然是心理作用,卻愈來愈難以忍受這道聲響,詹姆士頂著洗髮精的泡泡衝出浴室。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耳中仍殘留鈴聲迴音,但電話此時卻沒在響。也許是響到剛剛才掛斷。不,說不定電話另一頭有人在等我接起來。他忽然覺得電話像是詭異的生物。詹姆士走近安靜無聲的電話,將話筒拿到耳邊,「喂。」他說。

話筒傳來了聲音:

「你說誰是欲求不滿的豬?」詹姆士倒抽口氣,是那傢伙,「欲求不滿的是你吧?我很清楚你被威脅卻默不吭聲。你自己也很開心吧?幻想著那種事,每天都在自慰。」

「喂,你在說什麼!我……」

詹姆士滿臉通紅地反駁時,耳邊響起刺耳尖銳的聲響——嘟嘟嘟。他沒發現說到一半,電話就被掛斷。還是其實沒有任何聲響?可是腦中明明響起那男人的聲音。還是電話恐懼症的癥狀變嚴重了,造成奇怪的幻聽嗎?不對,不是這樣!是那傢伙緊盯我不放,故意在整我。

詹姆士滿腔怒火,放下話筒走回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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