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萬象 第三十章 失之交臂

趴在新買的長沙發上,臉頰摩挲著織錦面料,淡淡的薰衣草味兒讓傑羅姆·森特一陣輕咳。莎樂美皺著眉頭,不住為他揉搓脊背。

「該死,咳咳。」忍不住輕聲咒罵,傑羅姆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薰香,沒完沒了……這些人哪怕有一丁點嗅覺……」

「我看,」懷特倚進靠背椅中,端著個骨瓷茶杯,手指不住輕叩杯沿。「你還是別講話吧,當務之急是請個家庭醫生。」

傑羅姆忽然虛弱地閉上眼,「燈光……都滅掉。我想我快吐了。」

用小銅帽摁熄所有燭焰,再撥弄下壁爐的炭火,懷特坐回椅子里,聽著鵝毛般的雪片在窗台上迅速堆疊。客廳在爐火映照下忽明忽暗,他考慮幾秒說:「你確定不需要醫生?昨天這時候,我還以為你馬上會需要個公證人——算不上詛咒,那臉色能把公證人嚇暈。」

森特先生停頓一會兒,似乎正努力抑制乾嘔。「昨天,」他有氣無力地說,「我還是被小丑抬上馬車的。看來,脫衣舞的帳篷是個消息閉塞的地方,你要能抽空見我一面,公證人的傭金不就省下了。」

「還知道諷刺人,看來這傢伙死不了。」懷特自言自語地說。

莎樂美停止揉搓,用字正腔圓的通用語說:「你竟然沒跟他一塊跳舞去?幸虧沒人邀請我,這樣的天氣不穿衣服,看看都覺得冷。」

「我怎麼覺得,該付給你的語言老師一大筆酬勞?」

懷特搖搖頭。「再過幾天我就得跟她學。給錢倒不必,你還是多做做深呼吸,等明天喘過氣來把我的事先辦了。」

「我倒忘了,還有家色情商店等著醫治戰爭的創傷呢。」

「男人都是些下流坯子。」莎樂美完全確定地陳述道,「我要上樓歇歇,你倆接著聊。」說完就走了。

女主人消失後,屋裡出現了短暫冷場,兩個下流坯子暫停說話,一時只聽裹著雪片「嗚嗚」亂撞的風響。懷特似乎有點心事,首先打破沉默。「戰爭嘛,只怕短時間內打不起來。」

「怎麼說。」傑羅姆翻個身,枕著交疊的雙手,半閉著眼問道。

懷特變化一下坐姿,「大事件!曼尼亞選候明後天要發表公開聲明,質疑老國王剝奪王儲繼承權的合法性。」

「啊?」傑羅姆抽出右手拍拍腦門,過半天才有開口的力氣。「沒記錯的話,選候閣下十年前還是個標準的浪蕩子呢。他老子死前都沒敢跟國王翻臉,突然舊事重提……難不成傳聞是真的?」

懷特撓撓鼻尖,放下茶杯說:「管它呢!就算選候當真對王儲的屁股情有獨鍾,政客們也是些冷血的現實主義者。把政變說成家族紛爭,不過是琢磨著合法奪權。」

想到凱恩的篤定態度,傑羅姆不由出一會神,「打仗的話,結果還比較容易預期。如果搞成文案之爭,高智種之間的協調只怕誰都弄不明白。情況越來越複雜,我得抽身觀望一陣,他們想得挺有道理,合法生意至少風險小些,打內戰更是只賠不賺的買賣。」

「合法生意?不是你所謂的『古怪糖果屋』吧?」

「為什麼不呢?我看你推薦的人還過得去。發瘋的年頭,正合適做這類發瘋的勾當。」話沒說完,傑羅姆再次露出痛苦表情,難受得翻個身。「又來了。該死……」

懷特給自己倒一杯新茶,看看天色說:「過一會兒我回去看看小東西,這幾天她總也睡不夠,賴在塔里不出來,可別是嚇著了吧?小姑娘看起來傻乎乎的,畢竟沒見過這類場面,挺讓人擔心。」

臉埋在臂彎里,傑羅姆含糊地說:「是嗎?……嗯,給她捎個小禮物回去。我這正好有一樣古怪玩意,足夠她高興一陣的。對了,下這麼大雪,你怎麼走啊?」

懷特含混地哼哼兩句。「路不遠,眨眼就到。不說都忘了,我家爐子上還燉著湯鍋呢。」

傑羅姆懶得再開口,費勁起來活動一下筋骨,心裡想著差點宰掉自己的巡官尼克塔。不知這小子還有沒有命在?即便「廣識者」再三保證,協會上門追殺的幾率被控制在「可接收範圍內」,一問及尼克塔的來歷,對方卻聲稱透露過多會影響計算結果。僅憑直覺,傑羅姆認為敵人還在喘氣,假如有機會再見,一定得做好被偷襲的準備。

收拾煩亂的心思,先把小禮物交給懷特,然後顧自上樓睡覺。耳邊只聽前門來回開關兩次,兩聲「咣當」間隔大約十秒,傑羅姆從窗口往下看,茫茫風雪中久不見懷特的影子。腦袋昏昏沉沉,他只好接著往上走——身邊人個個神秘兮兮,自己的煩心事還理不出頭緒,哪有工夫打探別人的秘密。

※※※

房門被悄悄推開,小房間里暖得讓人發癢,來人卻裹著淡淡的風雪氣息。床頭桌輕響一下,然後炭盆也發出通條碰撞的些微響動。等那人離開時反身關門,小姑娘才把頭露出毯子,長出一口氣。

「是我。還沒睡?」

裹著單薄的襯裙,小姑娘鬼鬼祟祟摸到門邊偷聽。保姆的聲音隔著門板幾乎像蚊子哼哼。

「抱歉,先生。我沒聽見鈴響,還以為有人從窗口爬進來……」

「沒有的事。所有窗口都有鐵窗格,老鼠都進不來。嘿嘿!」

「……小姐今天一直在睡覺,吃過晚飯後就沒出過房間……生病?似乎沒有,食慾很好啊……冬天渴睡是不多見,明天……」

斷斷續續,只聽外面再多說兩句就沒了聲息。門縫射進來的燈光熄滅不久,小姑娘掀開罩網,就著炭火點燃蠟燭。汪汪探出臉來,白色床單蒙在它腦袋上,只露出黑漆漆的大眼睛。

蓋瑞小姐摸出個懷特生產的小畫匣,可惜在燭光下實在看不清內容,只好掃興地放在一旁。眼珠一轉,小姑娘把枕頭套剝下來,不知從哪找來把剪刀,很快就剪出一地碎布片,再把打瞌睡的汪汪拽過來,煞有介事地為它量體裁衣,笑鬧了好一陣。

燭芯燒彎了腰,晃一晃熄滅了,火盆里只剩幾塊乏炭,小房間忽然被黑暗籠罩。正在玩鬧中的蓋瑞小姐嘟著嘴爬起來,往床頭桌里摸索新蠟燭。手指觸到一塊冷冰冰、圓滾滾的東西,不由被嚇了一跳,只聽這東西滾落下來,發出一聲脆響和連串骨碌聲。屋裡一片靜默,小姑娘絲毫不敢吭氣,直聽著隔壁保姆的動靜,後頸子都能感到窗縫擠進來的些微寒氣。過一陣沒反應,她才自言自語著摸出蠟燭點上。

小桌上僅有一隻水杯和她的發環,汪汪正狐疑地嗅著地上比鵝蛋稍大的球體。小姑娘和汪汪交換過意見,這東西應該是由懷特帶來,原本擱在發環上,被水杯遮住才沒立刻發現。試著輕敲兩聲,裡面似乎是實心構造,燭光照射下表面布滿了古怪的金屬羽毛,看上去做工十分精巧。大頭衝下,小女孩試圖讓這個球滴溜溜轉幾圈,可橢圓球體重心不穩,只能在桌上胡亂滾動一氣。

蓋瑞小姐掂量下球體的份量,嘻笑著說:「嘿嘿!玩拋球吧!」

接下來,可憐的「鵝蛋」變成拋球遊戲的道具,汪汪跳來跳去,把各種角度飛來的金屬球在半空中接個正著,再銜回給小女孩。這兩位在拋接的過程中,還時刻聆聽隔壁保姆房間的響動,壓低聲音小聲怪笑,蓋瑞小姐鬼祟地沖汪汪打著手勢,半空中細小松針似的金屬羽毛旋轉中緩慢下墜,在金屬球掠過時發出毛刺刮削的微響。

再一次投擲,「鵝蛋」沿一條陡峭的弧線斜墜下來,汪汪後腿蹬地,張嘴接球的瞬間,金屬球突然自動翻了個跟頭。橢圓球面分開成一對翅膀,內里蜷縮的鳥身自然舒展,腳爪在汪汪腦袋上稍一借力,就撲騰著亂飛起來。

地面上兩位瞠目結舌,眼看金屬球變成一隻烏鴉,盤旋一會降落到枕頭上。湊近細看,烏鴉紅寶石般的眼珠凝定不動,除了參差不齊的羽毛,整體散髮油亮的金屬光澤,看上去栩栩如生。

蓋瑞小姐試著捧起它,翻來覆去把玩一會,烏鴉照舊毫無反應。含混地嘟噥兩聲,小姑娘手指到處亂撥,很快發現背後上鏈的開關。順時針「咔咔」上足發條,手裡的小鳥終於再次活動起來。

烏鴉梳理一會凌亂的羽毛,張開鳥喙叫道:「呱呱!」

汪汪吐吐舌頭湊上來,猶豫著是不是咬一口嘗嘗?淡淡的機油味讓它打消了念頭,只是「汪汪」地回敬兩聲。

蓋瑞小姐看看它倆,也擺手「喵喵」叫兩聲,算是打過招呼。一時找不到更好的話題,小屋裡沉寂幾秒,烏鴉繼續梳理羽毛,汪汪撓一會癢、開始追逐自己的尾巴。蓋瑞小姐坐在床沿,手捧下巴直發獃,忽然一拍前額說:「總覺得這塔有古怪,讓咱們出去冒險吧!」

五分鐘後,小房間的門被悄然推開。

胡亂罩上外衣,小女孩手持燭台,頭戴枕頭套製作的白色尖頂帽,烏鴉穩穩立在她左肩,腳邊跟著亂聞亂嗅的汪汪。燭焰把拉長的影子投向地板,過道深處傳來森森寒意,午夜之後的天文塔透著險惡、詭譎的氣氛……幸好這一組合膽量奇佳,光彩亮相片刻,也就毅然踏上了挑戰未知的冒險旅程。

「……好冷呀!下次想辦法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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