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來自遙遠國度的人聲 第八章

這不是帕斯卡爾第一次覺得達爾齊爾瘋了。

他整個上午忙著打電話,佛羅倫斯警方、南安頓英哈姆林郡社會福利局、國防部,然後細心寫出報告。但令他不解的是,達爾齊爾只是臭著臉隨便看一眼,然後說:「打太多電話了吧,小子,而且還專挑最貴的時段打,太浪費錢了。」

「對,可是……」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動動腦筋哪,帕斯卡爾爾。我們用的是公家的錢,所以我們花的每一分錢都得說的出道理。市議會會想知道,而且他們也有權利知道。你應該讀過副局長的指示吧,W斜線七四三,諮詢與報告,主題:警察委員會。」

「嗯,我應該有翻過。」帕斯卡爾爾說。

「翻過!只是翻過,看得出什麼來?老弟。要就仔細看個清楚,那樣才看得出內容——電話接一下,好嗎?搞不好是紐西蘭打來找你的付費電話。」

帕斯卡爾爾拿起話筒接聽。

「不是,先生。」他說,「找你的,中央醫院精神科的波特爾醫生。」

帕斯卡爾爾想,雖然不幸我的診斷十分正確,但至少達爾齊爾還知道要尋求專業治療。他心情平復的離開了。達爾齊爾與波特爾長談了一番。這令波特爾相當困惑,因為達爾齊爾講起電話畢恭畢敬,聽得饒有興緻,實在不太像一個對於局裡求助精神分析時表示過意見的人——那番評論遭到竊聽後,被美化了一番:「那堆混蛋根本和氣象播報員沒兩樣。如果路面是濕的,他們就說下過雨了——有的時候連這個也會猜錯!」

達爾齊爾客套的連聲道謝把波特兩給打發掉了。掛掉電話之後,達爾齊爾看著自己抄下的筆記,滿臉奸笑,如同狐狸發現了鑽進雞籠的密道。接著再把注意力轉回帕斯卡爾爾的報告。他搖搖頭,開始自己打電話。

威爾德爾正在喝今天的第十杯咖啡,門鈴響起。

「我可以進去嗎?」帕斯卡爾爾說。

「有何不可?要喝杯咖啡嗎?」

「如果不麻煩的話。」

「不麻煩,我一早醒來就泡了一壺。昨天晚上被達爾齊爾氣炸了,他有沒有告訴你?」

「沒有,」帕斯卡爾爾說。

「我需要咖啡讓我清醒。我喝個不停,以免又回過頭去喝威士忌——或許我根本不必擔心這個。你怎麼想?」

他說這話的語調平穩,口氣稀鬆平常,表情和以往同樣莫測高深。但帕斯卡爾爾覺得他的情緒緊繃得像鉤住魚嘴的釣線。

「威爾兄弟,我對不起你,」他無助地說。

「對不起?為什麼?」

「為了……」帕斯卡爾爾深吸一口氣。「為了我自認是你的朋友,卻對你一點都不了解;為了你有麻煩的時候我完全沒注意到;為了你想跟我談心事時我卻兩三下把你打發掉;還有,為了那個男孩。我不知道他跟你是什麼關係,但是我為他的死及這樣遇害感到難過。」

威爾德爾皺起陰鬱的醜臉,專心注視著他。

「達爾齊爾早就知道我的事,」威爾德爾說。

帕斯卡爾爾把這句話當成是責備,因此宛如忠貞烈士那般熱切的表明心志。

「艾蜜麗也知道,」他說,「好像全約克郡就我一個人既短視又沒神經。真是對不起。」

「幸好我還騙得過一個人,」威爾德爾這話出人意料。「即使上當的是短視又沒神經的傢伙,這也值得安慰。」

突然,一股淚水刺痛著帕斯卡爾爾的眼睛,他取出手帕,用力擤鼻涕。

「咖啡沒那麼難喝吧?」威爾德爾說。

「不是,」帕斯卡爾爾說,「這咖啡泡得好。我只是覺得愧對你。我這人一愧疚起來就不行,而且今天早上諸事不順。」

「喔,是嗎?發生了什麼事?」

帕斯卡爾爾不願明講。

「喔,東一件西一件的。對了,威爾兄弟,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意思?」

「我是說,這件事一定對你打擊很大。我擔心你會去做什麼傻事。」

「比如說,辭職?如果瓦特莫斯先生當上局長,查出來了,那我倒可以省去這個麻煩。」

「這件事並不算在懲處範圍之內!」帕斯卡爾爾憤慨地高聲說。

「你是說,身為同性戀嗎?那是不算。不過我收容了一個登記有案的罪犯,而且他被我的弟兄逮捕時,我還隱瞞兩人的關係,這就算。你不覺得嗎?是啊,最少最少,瓦特莫斯也會不動聲色地把我調走。可是,我選擇當警察,可不只是為了坐在一間小小的資料室里整理檔案。」

這男人出現了一個顯著的變化。在帕斯卡爾爾來訪的這段短暫時光,威爾德爾講出的話已經超過他平日半天擠出來的分量。

「說不定瓦特莫斯當不上局長。」帕斯卡爾爾說。

「也許,主任唱衰他。」

「對,」帕斯卡爾爾存疑的說。

他回想起,達爾齊爾突然對副局長的內部指示充滿興趣。那肥仔是個重實際的人,難道這表示,儘管他表面上認定瓦特莫斯當不成局長,私底下卻開始預做準備,以便應付瓦特莫斯當上局長後的態勢?

「話說回來,不管結果如何,有誰會在乎啊?那種讓瑪格麗特·撒切爾 愛你而老百姓卻恨你的差事,只有瘋子才想爭取。」威爾德爾說完話鋒一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早上發生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是跟那個男孩的命案有關嗎?」

他的語調平穩。

「只是調查到一些背景而已,威爾兄弟。這事我們最好別討論吧?」帕斯卡爾爾說。

「擔心我等一下會拿著左輪槍衝進市區去掃射?」

「不是。不過,也許你現在正有此意。」

帕斯卡爾爾的視線盯住威爾德爾右掌中的咖啡匙。這位小隊長拇指按得太用力,湯匙已經被他對摺了,他自己發現後也大吃一驚。

「特異功能。」他邊說邊把湯匙拗回原狀。「我也可以讓時鐘不走。有我這張臉,那可不難。」

帕斯卡爾爾不記得威爾德爾曾拿自己抱歉的長相開過玩笑。他決定趕緊向威爾德爾說明案情的小小進展。

威爾德爾似乎恢複了正常。

「還查不出他爸的消息嗎?我本來以為,既然用盡辦法都找不到他,消息見了報,應該能把他引出來,說不定他會去參加葬禮。」

「葬禮?」

「對。他會直接在這裡入土為安,他外婆已經同意了。兩天以後。」

奇怪了,帕斯卡爾爾思緒動起來,兩件命案在腦子裡交錯。一場葬禮是一個號稱失蹤的兒子冒出來悼念母親,另外一場葬禮則可能會有一個失蹤的父親冒出來悼送兒子。

「有件事我搞不懂,」威爾德爾說。

「什麼事?」

「克里夫特為什麼跟記者約在火車站的自助餐廳見面?」

「為什麼不行?」

「就我所知,他對火車站那一帶並不熟。他是搭客運過來的。我最早跟他見面,就是約在客運站的餐飲店。」

「查理開的那間?」

「對。如果約在同一個地方見,這我能理解,不過改約在火車站的自助餐廳……」

「說不定他認為沃蘭德斯會從里茲搭火車過來。」

「他是嗎?」

「不是,」帕斯卡爾爾說,「我後來在舊磨坊碰到他。他是開車去的……好吧,有可能是另外一個人要搭火車來,或是要搭火車走——你是不是想要說這個?」

「我不知道,也許吧。」

「我會去查查這個時間前後進站、出站的火車,」帕斯卡爾爾說。「老實說,我不覺得有什麼疑點,不過如果有,我們一定查得出來。」

「你查得出來嗎?對,也許你查得到,」威爾德爾說。「再來一杯咖啡?」

「不用了,謝謝,」帕斯卡爾爾說。「我該走了,我得出城去查件事。這東西煮得像巫婆的魔湯,神志清醒的人喝一杯就夠了!」他不經大腦就說。

「是啊,」威爾德爾說,「我總不能靠喝咖啡度過餘生吧……比爾特——」他的聲音低抑,事實上,它顫抖得有如小提琴的G弦,振動出絕望的悲情。「你會查出真相吧?我必須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才有辦法思考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走。」

「噢,可惡,」帕斯卡爾爾無助地說,「我儘力而為,威爾兄弟。我向你保證,我會儘力而為。」

十分鐘之後,帕斯卡爾爾超速往南駛向南安頓英哈姆林郡。

要查出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六二年間南安頓英哈姆林兒童之家有沒有收容一位叫理查德·莎拉曼的孤兒,並不需要花上很多的時間。不過其餘的資料恕不公開,兒童之家說得堅持。帕斯卡爾爾頗不服氣,思索著該怎麼逼院方芝麻芝麻開門來。若說是為了調查命案,對院方未必是記驚天雷;所以他採用另一個招式,撥奏起沉靜而傷感的人性樂章,訴說一個死去的男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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