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來自遙遠國度的人聲 第三章

「二十四小時營業!」海報寫著。「享用吧台小吃的同時,也沾染一點文化氣息!」

帕斯卡爾爾回憶起宗愛琳上地方電台時,表示她自己痛恨劇場整天拉下鐵門鎖上的作法。

「金寶劇院是屬於民眾的,親愛的,」她向聽得一頭霧水的主持人說。「我不想經營一個門禁森嚴如同軍事重地的劇院,演員想進去得偷偷摸摸走側門,這豈不是像主教上妓院?沒人在乎商店,文化如何推銷得出去!」

而她今天所推銷的文化,是大廳里那一對扁桃腺肥大的民俗歌手,他們正哀嘆著織布工人的悲慘人生。或許因為劇中的織布工是蘭開夏人,這一首接一首的悲歌,敢情是用來提振約克郡人的士氣。

在劇院的附屬酒吧里,帕斯卡爾爾雖被當作文藝大老粗看待,他倒也心滿意足。

「比爾特,親愛的!」宗愛琳大喊,朝他直撲過來,掃得沿途較沒分量的人士紛紛搖晃,就像小人國的海軍在追趕格列佛的情景。她說:「我剛還提到你咧。你能不能幫我們調來十幾個鎮暴盾牌?我們考慮把警察劇演成音樂劇,我可以想像歌舞演員跳著踏地爵士舞,手裡拿著警棍重敲盾牌,這樣的聲勢、節奏一定很令人震撼。」

西摩爾警覺起來,向後退卻。讀過大學的警探也許不怕被局裡記上一筆,但有野心的基層員警可冒險不起。宗愛琳對肢體語言很敏感,她壓低嗓門說:「可惡,我這張大嘴巴。比爾特,親愛的,我不是故意害你尷尬,只是有時候我會有點口無遮攔。可以原諒我嗎?」

她壓低聲音講話,臉也跟著壓低,吐氣如細紗般柔柔拂過他的臉頰。

「有時可寬恕,有時該懲罰,委婉陳述為上策。」帕斯卡爾爾說。

宗愛琳笑聲宏亮如吉卜林筆下的寺廟鐘聲 。

「你是來交際,還是來臨檢的?」她問。

「我想找莫丘修講幾句話。」

「洛爾德尼克?他在那個轉角陪表妹。」

講到最後這兩字,宗愛琳刻意增添戲劇效果,讓帕斯卡爾爾聽了備覺疑惑。吧台很長,洛爾德尼克·洛馬斯坐在遠處的轉角,旁邊坐著瑞茜爾·霍爾比,兩人的頭靠得很近,幾乎碰在一起。兩人該不會有什麼吧?他被這念頭嚇了一跳。霍爾比和洛馬斯兩家一向合不來,而這一對看起來也不太適合演出羅密歐和茱麗葉。

帕斯卡爾爾向宗愛琳告辭,走向這一對。兩人看見帕斯卡爾爾走過來,立刻停止交談。他站在他們上方說:「洛馬斯先生,霍爾比小姐。」

「上一次是叫洛爾德尼克和瑞茜爾,這次一定是想談公事,」洛爾德尼克說。

「洛馬斯先生,可以私下談談嗎?」

「這裡不行嗎?」

酒吧里有人聲也有音樂聲,噪音的音量夠大,旁人想偷聽也聽不清楚。

帕斯卡爾爾望向瑞茜爾。

「我走好了。」瑞茜爾說。

「沒必要,」帕斯卡爾爾說,「我的警員可以請你在吧台喝一杯。西摩爾!」

瑞茜爾起身走向吧台,西摩爾露出微微不解的神情。

帕斯卡爾爾坐上她空出的椅子說:「我只想請教兩個問題,洛馬斯先生。第一,你為什麼要撬開檔案櫃?」

「什麼?我才沒有呢!太荒唐了吧!」他抗議,情緒的表達既訝異又震驚,一種半調子的寫實表演風格。

「你漏掉一句台詞,」帕斯卡爾爾告誡,「應該先問『什麼檔案櫃?』等我解釋過後,你才表現出憤慨的模樣。」

「你很會耍寶嘛,」洛爾德尼克嗓音粗啞地說。

「謝謝你。抽屜里里外外都有你的指紋,而且也符合你床邊酒杯上面的指紋……」

床邊的指紋重疊得太嚴重,根本難以比對出結果,但帕斯卡爾爾仍然拿來說謊。

「你竟敢跑進我卧房亂搜東西!」洛爾德尼克這一次是真的動了肝火。

「不是這樣,」帕斯卡爾爾輕聲說,「我們先徵求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的同意,進入過世的亞歷山大·霍爾比的卧房。言歸正傳,那個檔案櫃……」

洛爾德尼克思考了一陣子,然後坦然露出悲哀的微笑。

「好吧,是的,我確實是打開抽屜看過,不過我並沒有撬開抽屜。抽屜的鎖早就被撬開了,我只是打開隨便看看而已。」

「目的是?」

「沒有目的,真的。其實說來也驢。老實講,我只是突發奇想,認為可能有另外一份遺囑,是契斯克瑞思律師所不知道的。你不覺得有這可能嗎?我真的不相信老太太臨死前還認定寶貝兒子仍活在人間。」

「我懂了,」帕斯卡爾爾說,「我猜,你希望找到一份把遺產全留給家族的遺囑?」

「我出生在聖猶達日,」洛爾德尼克說,「只有天生的樂觀主義者才會去當演員。」

「結果找到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堆證實貴朵琳果真是老糊塗的東西。」

「那撬開抽屜未免太不值得了吧。」

「拜託,任何人都有可能去撬開啊,幹嘛死咬住我?」

「不太可能是任何人吧?那房子里只住了你和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而且她有鑰匙。」

「那棟房子也有別人進進出出,你知道。」

「舉例來說?」

洛爾德尼克偷偷的瞄向吧台,壓低嗓門說:「瑞茜爾的父親約翰·霍爾比呢?他兩三天前去看阿紀,問她遺囑和信件等等的事情。沒錯,有可能是他。他啊,大老粗一個,很難相信小瑞茜爾是他女兒。」

帕斯卡爾爾記下來了。

「那告訴我你去義大利的事。」

洛爾德尼克先是皺眉,然後把臉皮放鬆,綻放出坦然、開朗的微笑。

「我行李箱上的貼紙被你看見了,」他說,「你這老警探太厲害了!是,我夏天去過義大利。沙里斯貝利劇展結束之後,我急著到處找工作,最後我想,乾脆出去散散心,給自己放個暑假,所以接受我媽的好意出國一趟。」

「你這是第一次去義大利嗎?」

「不,以前也去過幾次。」

「去了什麼地方?」帕斯卡爾爾握著筆等著。

「到處走走。」

「托斯卡尼?」

「是。我在托斯卡尼待了不少時間。喂,你到底問這些要幹什麼?」

「你有沒有碰到過亞列山卓·班恩德勒依?」

洛爾德尼克倒沒有假裝沒聽過這名字。

「你指的是在葬禮出現、後來死掉的那個人?警探,你到底想講什麼?」

帕斯卡爾爾輕聲說:「我不過是問個簡單的問題,洛馬斯先生。」

「那簡單的回答是,沒有。」

「好。順帶問一下,你還抽不抽大麻?」

洛爾德尼克緩緩搖頭,神色有點驚異。

「天啊,一旦留下前科,跳進河裡也永遠洗不清了!你該不會真的要我回答吧?」

「當然是真的。你自己在法庭上承認過。我現在只是問你,是不是戒掉了?」

「可是,為什麼要問這個?這跟其他的事有什麼關係?」

「這我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在特洛伊莊園附近被殺害的男孩,身上帶了一些大麻。」

「你已經走投無路了,是吧?」洛爾德尼克說,無意間呼應了達爾齊爾的指控。

「非常有可能,」帕斯卡爾爾說。

他注意到有人來到身邊,微微抬頭一看,是瑞茜爾·霍爾比。

「洛爾德尼克,我不回去不行了。契斯克瑞思先生午餐時間都在工作,有很多東西要我打字。」

「好,」洛爾德尼克說,「不過你今晚會去特洛伊莊園看看阿紀吧?布魯斯太太很盡責沒錯,不過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

「好,我當然會去,我八點下課。」

「再等幾分鐘,霍爾比小姐,我會陪你走回去的,」帕斯卡爾爾說著,再試一次他的招牌微笑。「我有事想找契斯克瑞思律師。喔,對了,洛馬斯先生,你上個禮拜五在朋友家過夜,那個朋友該不會剛好住在里茲吧?」

這一招通常很管用。警方訊問嫌犯時,先讓嫌犯誤以為問話告一段落,然後冷不防再追問一句。這一次看來勢必也有斬獲。

洛爾德尼克的臉皮抽動一下,張了口卻只發出干啞而緊張的咳嗽聲。

「你禮拜五去過里茲,對不對?」帕斯卡爾爾說得和顏悅色。

「那當然,」瑞茜爾·霍爾比激動的說。帕斯卡爾爾訝然望向她。

「他陪我去看歌劇,〈蝴蝶夫人〉。」

「有嗎?」

帕斯卡爾爾說完把頭轉回洛爾德尼克身上。洛爾德尼克適才的驚慌失措已一掃而空,他面帶微笑對帕斯卡爾爾說:「她決心讓我戒掉劇場,改聽歌劇。」

「你打電話給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說晚上不回特洛伊莊園,因為你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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