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來自遙遠國度的人聲 第二章

尼維斯·瓦特莫斯用力摔下話筒,並不是氣他的胖主任故意激怒他。不過他知道,達爾齊爾過來見他的時候,最佳的準備措施是滿頭怒火。

今天上午到目前為止諸事不順。克里夫特·莎拉曼的命案惹得他極為煩心。他的地盤同時發生兩樁命案,而且還沒偵破,勢必難以博得甄選委員的好感。所以他已經想出一套策略:先找達爾齊爾過來,套出目前最有進展的破案方向,然後把辦案的主導權搶過來,再開記者會宣布案情發展,屆時再謙虛地提一兩句他的皮克福德案。

想到這裡時,艾瑞克·歐吉波依總編輯打電話過來。

「瓦特莫斯,讓你先知道一件事,」總編說,「那個爆料的傢伙昨晚又來電了,講的是同一件事。負責跟他約見面的人是亨利·沃蘭德斯——你在紳士俱樂部見過這個年輕記者——沃蘭德斯跟他約今天一早見面,不過他沒有出現,一定是臨陣退縮了。不過這人顯然是有充份準備,也有可能是別人出了更好的價碼。」

「價碼?」

「是呀。提到過錢的事。那人說,他爆出來的秘密保證會整得中約克刑事局天翻地覆,但他要個好價錢。當然,他也有可能只是虛幌一招。不過尼維斯,我保證會隨時讓你了解情況。」

「狗雜種,」瓦特莫斯放下話筒後大罵。「說了等於沒說,謝謝!」

他非常確定的是,假如歐吉波依挖到了獨家,而且非常精彩,他必定打算照登,但對瓦特莫斯的名字只是點到為止。這樣一來,歐吉波依雖然根本沒做什麼事,卻已讓瓦特莫斯欠下他一份人情。

是他尼維斯·瓦特莫斯應該掌控大局,再次主導自己命運的時刻了。

有人輕輕敲了門。

「進來,」他大聲說。

又敲一下,他又大喊「進來」,可是門還是又敲了一下。

他嘆了一口氣,起身開門。是達爾齊爾,他站在門口緊張地微笑著,學調皮學童被叫去校長室的神情,模仿的可說是不堪入目。

「你幫幫忙吧——還不趕快進來坐下!」瓦特莫斯嘶吼。

達爾齊爾走進辦公室後坐下,壓得椅子吱嘎響,好像正航行在大海中的舊船。瓦特莫斯尋索著最佳的溝通方式,最後決定以見多識廣、開門見山的方式開場。

「好吧,阿諾德依,」他明快地說,「我最近得知,刑事局裡可能有人從事同性戀行為,我想知道這人是誰。」

達爾齊爾的表情是不悅大過於震驚。他在辦公室里左看右看,然後向辦公桌傾身過去,壓低嗓門說:「你是真的想查,是不是,尼維斯?」

瓦特莫斯不知不覺也靠向前去,差點跟他撞到頭。

「是,我想,阿諾德依。」瓦特莫斯說。

「親我一下,我就跟你講!」

達爾齊爾向後晃回椅子,爆笑起來。

瓦特莫斯維持上身前傾的姿勢,每條肌肉綳到最大極限,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稍微放鬆,極有可能撲到辦公桌對面勒死這個死胖子。

達爾齊爾的笑聲終於逐漸減小,然後完全停息。

「這件事,」達爾齊爾說,「你該不會當真吧?」

「絕對當真,」瓦特莫斯說著慢慢直起上身。

「好,算我豬頭。找我來做什麼?」達爾齊爾說。

「把他揪出來。這事有多重要,我應該不必跟你一一解釋吧?」瓦特莫斯說。

「也許有必要吧,長官。」達爾齊爾說。

「好,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希望你和我都能把這事的嚴重性了解清楚。如果刑事局裡出現了一個同性戀,而你不知道他是誰,阿諾德依,當然他想必認為最好別讓你知道。依我看來,這樣的人最能形成安全漏洞。從同性戀的本質需求來看,他們經常在陰暗的圈子裡走動。即使是不忌諱性向曝光的同性戀,也有可能和旁門左道的人往來。至於想偽裝成異性戀的那些同性戀呢,是最理想的勒索對象。你聽懂了沒有?」

達爾齊爾疑惑地說:「他們會怎麼勒索一個同性戀警察?」

「當然是讓他曝光羅,這樣他就當不成警察了。」

「同性戀當不了警察?」

「不承認的話,就有可能當不下去,」瓦特莫斯自信地說。

「可是,假如他真的承認了,不是也當不成警察了?」

瓦特莫斯不願繼續這樣辯論下去。

「這不只是工作上的問題,日子也絕對會過得很難過。同性戀有很多弱點。比如說,如果同性戀結了婚,老婆和家人都被他蒙在鼓裡……」

「結了婚的同性戀?」達爾齊爾說。

「對呀。」瓦特莫斯說,《性偏差》就擺在後面的書架上,可以當他的靠山。「舉例來說,你知道王爾德結過婚,而且生了兩個小孩嗎?」

「不知道,我倒沒有聽過,」達爾齊爾說,「你說的是斯卡波羅的王爾德探長嗎?」

「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是了,達爾齊爾先生,照我說的去做。」

瓦特莫斯用非常輕的聲音說,他知道自己不具有介於輕聲與轟然爆發之間的音域。

「我會的,長官,」達爾齊爾畢恭畢敬地說。「但是,為了確切了解你的指示,能麻煩你寫下來嗎?」

瓦特莫斯以懷疑的眼光看了他幾秒,然後微笑。達爾齊爾自以為請他寫下指示可以明哲保身,但是它的作用有利也有弊。

瓦特莫斯撕下眼前的內部公文紙,在下面墊了複寫紙,開始振筆疾書。

致:刑事主任安德魯斯·達爾齊爾

今日討論有關刑事局內部有身份不詳的警官疑似從事性偏差行為,茲下令你全力調查此事,儘速回報。

瓦特莫斯檢查一遍,認為寫得直截了當又不至於細節龐雜。如果發生了最壞的情況,爆發了醜聞,他可以提出這份具體證據,表示自己早已開始關注此事。而瓦特莫斯相當確定的是,達爾齊爾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嗯,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羅。這事最後很可能會搞得他灰頭土臉,要不是被扣上怠乎職守、辦事不力的罪名,起碼他也會被攻擊粉飾太平!

瓦特莫斯簽名後交給他。

「我想這樣寫得夠明白了。」達爾齊爾仔細閱讀內容後對摺,放進皮夾里。

「謝謝你,長官,」他說,「只不過,我不太確定該如何著手調查。請長官提供建議。」

瓦特莫斯笑顏逐開。他知道達爾齊爾最不信任的就是心理醫生,尤其是假裝協助警方辦案的心理醫生。

「不如去找中央醫院精神科的那個姓波特爾的仁兄吧?他以前幫過我們,也許能指點你該怎麼調查。」

達爾齊爾思索著,然後不置可否地悶哼一聲。他看起來神情凝重。達爾齊爾鮮少屈居下風,因此瓦特莫斯決定乘勝追擊。

「好了,阿諾德依,」他說,「話題轉回局裡的正事。我要你完完整整報告最近那兩件命案的調查及進展。不到一個禮拜就發生兩件,不妙,很不妙。」

他故意講得像是過錯出在達爾齊爾個人身上。讓他竊喜的是,達爾齊爾居然上鉤了。達爾齊爾倏地站起了來:「那跟我又沒關係,」達爾齊爾低吼,「兇手殺人之前,總不會先找我們討論吧?」

「不會,阿諾德依,」瓦特莫斯柔和地說,「是不會。可是如果警察委員會想知道治安怎麼這麼差的時候,會過來找我們討論。大家很擔心哪,阿諾德依,社會大眾很擔心。我們警方一定要跟民眾密切交流。現在凡事講求公關。這件事,你會認真研究我的指示吧?」

「是的,」達爾齊爾說得毫不真誠。

「很好。那你應該知道委員會想要什麼資訊與參考資料,也知道我們在職責範圍內該給他們什麼。阿諾德依,除非你先跟我討論和報告,否則我也沒辦法向委員會做出交代,請你牢牢記住這一點。」

「討論和報告……」

達爾齊爾跟著講一遍,彷彿正在學一種陌生的語言,想背下兩個重要的單字。

「就這樣了。你手上的案子有沒有最新的進展?我該怎麼幫你,阿諾德依?我只想知道,我能怎麼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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