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來自遙遠國度的人聲 第一章

上午十點左右,達爾齊爾第一次造訪特洛伊莊園。

開門的是身穿襯衫的青年,自稱是駱德,洛馬斯,而且不待達爾齊爾自我介紹就領他進入會客廳。

「你大概是聽說過我吧?」達爾齊爾說。

「不知你者,不為人知,」洛爾德尼克說。

達爾齊爾咀嚼了這句話,然後輕聲放了個屁。

「對不起。」他說。「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在家嗎?」

「在,不過她身體不舒服。恐怕這件事讓她飽受驚嚇。」

「什麼事?」

「『這件事』啊,」洛爾德尼克看著他,好像懷疑他的精神狀態。「發生在我家門階上的兇殺案!」

達爾齊爾走向窗口,略朝四分之一英哩外克里夫特陳屍的樹叢望去。

「如果那算是你家的門階,」他說,「現在有隻驢子正在你家玄關的地毯上拉屎。」

「是。你知道,主任,這裡是鄉下地方,而特洛伊莊園四周的人煙又特別稀少,一想到有個兇手正在這裡到處晃蕩,有哪個老婦人會不緊張憂慮呢,您說是嗎?」

「可能對吧。你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我已經做過筆錄了,」洛爾德尼克不耐煩地說,「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難道又要我從頭再講一遍?」

「你就靠每晚重複相同的台詞過生活,現在只叫你多講一遍,你竟然就不爽了。」達爾齊爾說。

「好吧,」洛爾德尼克嘆氣說,「非問不可的話,你儘管問吧。」

「啊?你有什麼話想一吐為快嗎?」達爾齊爾說。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

「我這人啊,十分靠不住。我們上樓去找老太太吧。」

「不太好吧,」洛爾德尼克說,「我叫醫生來過了,他說老太太應該多休息。」

但他這話只能對著達爾齊爾寬闊的後背講,因為動作快得驚人但反應處變不驚的達爾齊爾這時已穿門而去,而且在洛爾德尼克還沒趕上之前,已經在敲著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卧房的門。

「請進,」嗓音微微顫抖。

達爾齊爾打開門:「早安,女士,」他對著躺在大床上的凱依瑟·里斯特依契說。「抱歉打擾你了。」

他想起,帕斯卡爾爾描述她是年紀雖大卻充滿活力、頭腦精明。現在看來,今天早上的事件必定令她飽受驚嚇——她轉向達爾齊爾的臉孔蒼白無色,五官彷彿被突來的寒霜凍得緊縮。

洛爾德尼克在他背後悄悄說:「你幫幫忙吧,主任!」

「一下子就好。」

「可是,她什麼也不知道啊!」

「你是說對那具屍體?那或許不知道。不過我想問的事情不是這個。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你剛進特洛伊莊園的時候,是擔任亞歷山大·霍爾比的保姆,對不對?」

他邊說邊走向床邊。

「對,確切的說法是保姆兼女傭。」

儘管她身體欠安,雙眼仍然晶亮而警覺。

「你記得那男孩身上有沒有特殊的記號?胎記、疤痕之類的東西?」

「沒有,一個也沒有。」她說得毫不遲疑。

「我再問說清楚一點好了,他的左臀部有沒有胎記?類似一顆痣,形狀有點像是楓葉?」

「沒有,」她說得斬釘截鐵,「他沒有。」

「謝謝你,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祝你早日康復。」

他慎重地撩了一下額頭上的一小撮頭髮,然後離開。

「問完了?」洛爾德尼克隨著他下樓時詢問。

「還需要我解除煩憂嗎?」達爾齊爾說。

「不要!」

「好吧,那我是問完了。我想回局裡。有些人不幹活可沒飯吃。」

「所有的人都是吧!」洛爾德尼克看看手錶。「今天早上的采排我已經翹掉了,下午再不去的話,宗愛琳一定會要了我的命。喔,布魯斯太太,你來了!」

從正門進來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她包著頭巾,門牙有縫,斜眼。

「布魯斯太太平常幫凱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打掃,」洛爾德尼克解釋,「她說她今天下午會再來,好讓我去忙自己的事。感激萬分了,布魯斯太太。」

「我很樂意啊,親愛的。」她說完定睛凝視著達爾齊爾,眼神熱切。「他是警察?我想也是。今晚煮個雞蛋,喂喂看她想不想吃。至於這一個,我可喂不起!」

她的左眼瞥了一下,吊著嗓門尖笑,讓人不禁腸胃翻攪。接著她便上樓去了。

「對不起,」洛爾德尼克說,「我剛剛想到,如果你要進市區的話……」

「想搭便車是吧?怎麼就是甩也甩不掉你,啊?簡直就像追性族一樣。」

「我認為——我希望——你要講的應該是追星族吧,」洛爾德尼克說。「搭便車的事呢?」

「只要你別動不動又念起台詞,嚇壞了我的司機,」達爾齊爾說。「要走就快!我可不等人。」

「奇怪了,怎麼這裡的人要載人一程都不忘加上這句話?」洛爾德尼克邊想邊衝去找絨毛外套。

回到局裡,達爾齊爾發現帕斯卡爾爾與西摩爾正笨手笨腳將一疊疊的資料移來弄去,很像一對緊張的舞扇裸女。

「讀完了準備吞下去不成?」達爾齊爾問。「威爾德爾哪裡去了?他心情好的時候,只要全神貫注,辦事效率是一流。」

「病還沒好,」帕斯卡爾爾說,「或者是說,」他糾正自己,「又生病了。他過來露了一下臉,說他沒事,然後又走了。」

「沒錯,」西摩爾附和,「我跟他報告這兩天發生的案件時,他竟然昏了過去。我想叫醫生,他說不用了。」

「看樣子,我們只好靠白紙黑字來辦案了,」達爾齊爾嘟噥著。「比爾特,進我辦公室來,你認為有必要的東西全帶進來。」

進了達爾齊爾的辦公室,他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的顏色好淡,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白開水。

「開始,」他說。

帕斯卡爾爾開始報告:「主任,我跟佛羅倫斯聯絡上了。」

「喔,是嗎?她還有什麼話要說 ?」

講笑話最忌諱講得太明顯,但達爾齊爾從來就不會因此停止說笑。不過,他對帕斯卡爾爾捧場的哈哈笑倒是微感困惑。帕斯卡爾爾笑完後繼續報告。

「亞列山卓·班恩德勒依,一九二三年出生於西西里島巴勒摩,服務游擊隊期間受傷,住進仙納附近的美軍醫院接受治療,戰爭結束後繼續定居在托斯卡尼,擔任傳譯和快遞員,先是在憲兵隊上班,美軍逐漸撤退之後轉行進觀光業。沒有前科,未婚,查無親屬。霍爾比夫人舉行葬禮的四天前從比薩機場出境,我們也調到他從蓋特威克機場 入境的記錄。之後,就沒有線索了。」

「之前,線索也多不到哪裡去。」

達爾齊爾嘟噥著,口氣是一種尖酸的自滿,以顯示他對調查外國人本就不抱希望。

「那個正宗的英國大男孩,我們也還沒找出什麼來啊,」帕斯卡爾爾抗議。

「我倒覺得那傢伙是混血的,」達爾齊爾說。「報告吧。」

「克里夫特·莎拉曼,十九歲,出生於倫敦的達利奇,向法庭報告的地址是東達利奇里考克廣場二十九號公寓,屋主是他的外婆梅莉安·赫爾斯比太太,不過他已經有三年多沒住在那裡了。他為了領社會救助金報過幾個地址,不過沒有一個是永久住址或特別重要。唯一的前科是上個禮拜順手牽羊被判罰款。」

「他來北部是做什麼?」達爾齊爾問。「大老遠跑來,總不會只是為了順手牽羊。」

「只有天知道。他跟西摩爾說,他只是到處走走,過遊民的生活。有意思的是,西摩爾說他不相信,因為那小子的氣味不對——不夠臭。驗屍報告已經送來了。壟巴頓先生加班到很晚——或者說是提早上班,而且還有心情解剖。死因經過證實,是胸腔被車子輾過,不過在車禍之前他被人打了一頓。喔,順帶一提,壟巴頓說,死者生前身體洗得很乾凈,而且撇開死時流出的排泄物不談,內衣褲也清潔,所以看來西摩爾的判斷沒錯。」

「既然如此,他死前是住在哪裡?」

「不知道,不過我們會很快查出來,」帕斯卡爾爾很有信心地說。「最好的線索包括,他的最後一餐是烤起士三明治,而且是死前不久才吃的;最近肛交過;身上有個小塑膠袋,裝了五公克的大麻,塑膠袋來自本地超商,所以八成是在那附近買的。」

「超商現在也賣大麻了?」

帕斯卡爾爾再次捧場大笑,笑得達爾齊爾全身的防衛機制都亮起了紅色警戒燈。

「不賣白不賣,」帕斯卡爾爾說。「其實要買到也不難,只是得花上不少錢。可能這個莎拉曼是賣了自己的屁眼來買大麻,辦完事以後,那男伴決定不付錢,毒打他一頓,結果下手太重。」

「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