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來自墳墓的人聲 第九章

副局長尼維斯·瓦特莫斯坐在紳士俱樂部的吧台前,啜飲著雪利酒。這裡是全世界最讓他感覺像家的地方,比家還要溫馨。來到這裡,他才是整個城市的權力中心。距他幾碼遠的地方坐著摩村議員,他是本地的大企業家,更重要的是,他是警察委員會的主席,再過幾天就要跟他做面試。瓦特莫斯剛才進來時,便以會員的身份向他熱情問候過,但沒有問候得太肉麻,而且也沒有再打擾議員和他的那位年輕客人。他沒有露出絲毫尋求支持的動作,摩村應該會欣賞他這番避嫌的態度吧,他想。

他一定能領會的,瓦特莫斯十分肯定。大家都知道瓦特莫斯是本俱樂部里備受敬重的會員、常任委員,不久後即將成為下一任的會長吧?那他當然也會被視為是下一任的刑事局局長羅!湯米·溫特局長已經不管事將近兩年了,局裡上下全由他瓦特莫斯一手管理,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他逮到機會就要表達他那套膚淺又無用的人民褓母信仰。他也認為在他的領導之下,他們與警察委員會的關係遠比從前密切,而且他每抓到機會就向會員吹噓,中約克郡的警政工作品質有多高、交通多順暢、管理多有效率,破案率甚至達於平均值之上。瓦特莫斯自我膨脹地心想,想了解我的政績?看看你前後左右就知道!

而且不需要看太遠。他最受到讚美但本人最少吹噓的一項成就,就是上次某個思慮欠周又不負責任的會員推舉達爾齊爾入會時,他眼皮眨也不眨的就投下反對票。

這裡也許是人間最後一塊凈土,讓他能安祥的坐著等人,想像著政治前途的向陽高峰。他邀請前來的人即將協助他進軍政壇。

這人也在此時走進酒吧,他身材矮小,皮膚偏黑,年齡三十五、六歲,一舉一動都泄漏著他最明顯的特質——用之不竭的精力。

「尼維斯!你好!」

「艾瑞克!真理高興又見到你,」瓦特莫斯說。

《周日挑戰者》的總編艾瑞克·歐吉波依熱忱地和瓦特莫斯握手,然後指向畢恭畢敬跟著他進來的青年。

「尼維斯,希望你別介意,我帶了一個年輕有為的屬下來讓你認識。他是亨利·沃蘭德斯。這位是尼維斯·瓦特莫斯副局長——不久就是局長了,我們都在等好消息呢!」

瓦特莫斯急忙向警察委員會主席那邊瞄了一眼,但看見他喜滋滋的,好像沒聽見這個或許太過自大的話。瓦特莫斯伸手與青年握手。

「我們先喝一杯,」他說。「艾瑞克,和平常一樣?沃蘭德斯先生,要不要一起喝?」

「不用了,真的,我只是趁午餐時間過來見一位《晚報》的同事,臨時被歐吉波依先生拉來見你。我真的不走不行了。」

「報社見,沃蘭德斯,」歐吉波依說。

「好,總編,我大概很晚才會回到報社,因為我還要去尤科里,你記得吧?」

「對,好。加油。」

沃蘭德斯離開了。瓦特莫斯幫歐吉波依點了蘇格蘭威士忌加汽水。

「個性隨和的年輕人,」瓦特莫斯說,「想栽培他成為大角色?」

「也不一定,」歐吉波依微笑道,「只要是有機會,我就盡量帶著部下和真正的權力核心直接接觸,誰知道哪天需要用上你的名字。說不定他的車正停在雙黃線里呢!」

兩人都笑了起來,但其實也都明了這個玩笑闡述了一項簡單的真理。

瓦特莫斯與歐吉波依的交情可遠溯至幾年前。以公事的角度來看,雙方站在同等的地位上,《挑戰者》從警方那邊獲得新聞,警方也借報紙建立形象,雙方皆大歡喜。

但他們也各懷鬼胎,各有長遠的打算。

至目前為止,瓦特莫斯仍必須仰賴《挑戰者》對他的良好持平報道,不要惹到北邊的田園地主階級,也不要惹到南邊的大左派。然而,一旦當上局長,他才不在乎惹到什麼人!他只想成為全國性人物。他的生涯規劃是,先以執法者的角色,花個四、五年時間在《挑戰者》為主的媒體上露臉,然後準備跨出下一大步——前進英國議會大廈!

歐吉波依不在乎瓦特莫斯的生涯規劃是如何。以目前而言,瓦特莫斯能持續提供他們內線消息,而假如他登上局長的寶座,消息可能更加內線。如果瓦特莫斯最後晉陞國會殿堂,那好,新聞人絕不會拒絕和野心勃勃的國會議員維持友好關係。即使瓦特莫斯的美夢泡湯了,《挑戰者》也還能連載他的回憶錄,內容一定令人垂涎欲滴,書名就暫定為《警察首長自爆秘辛》。歐吉波依多年來精心記錄了不少瓦特莫斯私下透露的機密好料,到時候只要挑一個代筆的人選,就能把這些素材集結成暢銷書,讓瓦特莫斯到時候大吃一驚。

目前,歐吉波依與瓦特莫斯宛如一對在太空艙里親熱的情侶,各自確信自己壓著對方。

「勞駕你跑這一趟,真不好意思,」瓦特莫斯說。

「沒什麼,開車才四十分鐘,而且我也要去《晚報》一下,何況我喜歡這裡的餐點。」

歐吉波依其實認為這裡的菜色就像冬佛·葉茲 心情欠佳及沃德豪斯 順心如意時所創作出來的作品。但職場上的練習,讓歐吉波依說起謊來毫無壓力。

「那就好,我們到另一邊去吧!酒杯帶過去。」

兩人離開吧台,走進狹長又冷清清的用餐區,裡面有類似學校餐廳的氣味。

突然,瓦特莫斯定住腳步,歐吉波依因此被他擠向門框。

「對不起。」瓦特莫斯的聲音像個看見蜘蛛的醉漢。「嗯,約翰,我們就待在這一邊好嗎?」

這句話是向負責膳食部的經理說的。這經理本想帶瓦特莫斯去他平常特權指定的窗邊桌位,但他今天卻沒心情坐那邊。因為鄰桌正坐著虎背熊腰的安德魯斯·達爾齊爾。

達爾齊爾這時抬頭看見了瓦特莫斯,叉子掛著羊排就向他揮手致意。

「餘興節目上場羅,」他對艾登·契斯克瑞思說。

契斯克瑞思律師往瓦特莫斯那邊看一眼,點點頭,像是跟他打招呼,也像是同意達爾齊爾的說法。契斯克瑞思很會巧妙運用這種虛實不明的動作,而且,與達爾齊爾合作或作對會帶來什麼危險,他都很清楚。

兩人很早以前就因工作而結識,雖然個性南轅北轍,卻了解對方都十分講求實際,具備基本常識。

達爾齊爾喝光了酒,契斯克瑞思則倒完整瓶的馥洛莉給他,然後拿著酒瓶對經理揮舞。不久後經理又拿來一瓶。

「好,」達爾齊爾說,「這下子,即使我非叫你滾蛋不可,我還是賺到了。你要談什麼?」

「我碰上了一個麻煩,」契斯克瑞思說。「對霍爾比這個姓氏,你有沒有印象?貴朵琳·霍爾比。」

「我想想看……」達爾齊爾說。「不就是那個兒子戰死沙場、卻把遺產留給兒子的瘋老太婆嗎?我在報紙上看過。」

「就是她沒錯。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有個男人跑來我的事務所,自稱是貴朵琳的兒子。」

「喔,是嗎?遺產有多少?」

「差不多一百五十萬,視市場行情而定。」

「耶穌基督啊!」達爾齊爾驚呼。「遺產那麼多,我倒很奇怪你的辦公室竟然沒有像元月大拍賣那樣大排長龍。」

「喔,當然是來了幾封擺明是攪局的信。不過昨天來的那個人,第一眼就讓人覺得真的是他。老實說,達爾齊爾,我覺得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去。」

達爾齊爾定定望著他。

「我也一樣,」達爾齊爾說。

「真的?」契斯克瑞思說。

「是啊。再叫我達爾齊爾,我是不是也要叫你契斯克瑞思了?我是無所謂,只是我的舌頭叫不出來。」

契斯克瑞思一臉不解,隨後綻放微笑。

「叫我艾登是不是比較順口,主任?」

「叫我阿諾德依。」達爾齊爾說。「好,既然我們已經建立了友誼的基礎,你就別拐彎抹角,想要什麼直接說。」

「我也不太確定。這樣講好了,身為霍爾比夫人的律師以及遺囑執行人,我所關切的是必須讓她的心愿實現。

「好,這個男人突然出現,而且自稱是繼承人。我幾乎能確定他不可能是繼承人,但是他卻有辦法埋下疑問的種子。我大可以跟他說,不要鬧了,你走開,除非你能提出證據,否則我就是把你當作一個冒牌貨。我可以搬出複雜法律條文給他看,讓他選擇,看他是要收回自己的聲明,還是花大錢打一場又臭又長又不見得可以打贏的官司。」

「我了解,」達爾齊爾說,「你並不覺得這是你分內的事,對不對?」

「我分內的工作是實現客戶的遺願,但我很懷疑那樣做是不是最快完成工作的一條路。」

「少來了,」達爾齊爾說,「我怎麼也想不到會聽到一個律師說要快快完成案子,而不是大大撈一筆錢。」

「我這人一向不按理出牌。你大概很懷疑你如何幫得了我吧,達爾齊爾——抱歉,阿諾德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