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來自墳墓的人聲 第六章

「莫利斯嗎?我是麥克。麥克·威爾德爾。」

「不會吧!麥克?真的是你?」

「對,是我。」

「啊,你最近好嗎?你還好吧?」接著語氣陡然尖銳起來。「你人在哪裡?」

「放心,莫利斯,我好端端地待在約克郡。」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好兄弟啊,我隨時歡迎你來……」

「只不過你家裡現在多住了一個人,而且你還沒忘記上次在新堡的事。」

「別傻了,那時你心情不好,那是人之常情。你怎麼知道我家多住了一個人?」

「我昨晚打電話去你家,接聽的人是他,我便掛掉了。怕搞得太尷尬。而且,我也想跟你私下聊聊。」

「所以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就警察來說不是個理想的作法吧,麥克。」

「現在是午餐時間,你身邊沒人,不然也不會這樣講話,」威爾德爾信心滿滿地說。

「也對。時間點抓得恰恰好,因為我正要出去,而且得趕快回來。麥克,今天晚上我再打給你如何?你的電話沒變吧?」

「最好還是別打,」威爾德爾說。

「喔,老原因?」

「差不多。我現在也是在辦公室,」威爾德爾說。

「哇,膽子越來越大了,」莫利斯·伊頓說。

威爾德爾聽出他口氣中帶有不留情的輕蔑及傷感,因此鐵了心。

「大概吧。」他說。「我不會講太久的,只想請教你兩三個問題。」

「真的?終於肯讓我協助辦案了嗎?」

莫利斯的嗓音改變了很多,現在的語調輕盈,而且動不動就娘了起來,這他以前可是費盡苦心的防範呢。

「你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了,莫利斯,」威爾德爾說。

「抱歉,沒聽懂。」

「你以前好怕被人認出你是同志,禱告的時候甚至用低音部來禱告,」威爾德爾反將一軍。

「麥克,你打電話找我是想吵架嗎?」莫利斯柔聲問。

「不是,一點也不是。對不起。」

威爾德爾很擔心在問出答案之前就被掛掉電話。

「那就好。你打這通電話到底是要做什麼?」

「你認不認識一個男孩子,他姓莎拉曼,克里夫特·莎拉曼?」

莫利斯沉默了一下。沉默本身就是答案,而且比簡單的肯定句更來得有力。

「他怎樣?」莫利斯最後說。

「他在這裡。」

「你是說,他去了北部,人在約克郡?」

「所以我才說『這裡』嘛。」

「那好,麥克,我的忠告是:儘快甩掉他。他是一條小毒蛇。叫他騎上腳踏車,快快趕他走。」

「這麼說,你真的認識他。」

「是,我當然認識,但應該用過去式。麥克,他是個麻煩。相信我,趕快甩掉他。」

「他對你做了什麼事,莫利斯?你對他認識有多深?」

「什麼?喔,其實我對他一點也不了解。」

「他說他跟你同居過。」

「我是看在一個朋友的份上收留了他,只讓他住個幾晚。結果他怎麼報答我?去我的俱樂部亂傳八卦,然後偷走我皮夾里的二十英鎊,也拿了幾個我相當喜歡的紀念品,然後一走了之。我差點就報警。」

「原來如此,莫利斯,原來如此。」

莫利斯再度無言。

「噢,可惡!麥克,他是不是在找你麻煩?他怎麼會……喔,我想到了!我把一些相片之類的老東西藏在一個地方,真情角落,我這麼稱它。一定是那個小混賬在翻箱倒櫃偷東西的時候發現了相片。」

威爾德爾暫時不理會這件事。他感覺到內心深處醞釀著一股怒火,但目前為止,那隻像是鄰近山谷的一道森林火光,等風向改變了再擔心也不遲。

他說:「莫利斯,他的背景是什麼?」

「我只知道他告訴我的事,天曉得那有幾分可信度。他的老家在倫敦南邊的達利奇,我猜是治安很差的那種區域。我想他母親還住在那裡,不過他爸爸在大約三年前不告而別,那時克里夫特才十五歲,從此母親管也管不動。他常去倫敦的西區鬼混。這種人在這裡是滿街跑。」

「你一定很傷心吧。他做哪一行?」

「開什麼玩笑!就是打打零工,沒做哪行。不,他倒挺忙著領社會福利金和偷傻瓜的皮夾。麥克,他是不是給你惹了大麻煩?我不想拐彎抹角,他是不是勒索你?我猜你大概還沒出櫃。」

「對,我沒有,」威爾德爾說。

「這樣好了,我可以告訴你夠多的證據,讓你反過來威脅他,讓他知道如果他再不閉嘴滾蛋,你就送他去蹲牢房。」

他是真心想幫忙,而且關懷之意顯得真切,威爾德爾不禁感動。

「不用了,」他說,「不必麻煩了。但不管如何,還是謝謝你。」

莫利斯笑了。

「喔,對不起,我根本是在野人獻曝嘛,你才最懂得怎麼抓壞人呀!」

短暫的心軟時刻已經過去,強風正從隔壁山谷吹來,火焰突然順著樹梢越過丘陵頂端。

「對,」威爾德爾氣洶洶地說,「我的記性也強,邏輯推演也有一套。所以我記得我從來沒穿制服或戴過任何顯示我是警察的配件拍過相片。一定是有人告訴克里夫特這件事,說出了我的階級,還指點他去哪裡找我。而且,還跟他說你習慣怎麼稱呼我。莫利斯,我的記性就是這麼好。然後,我又根據上面的線索推論,有天晚上,你跟這個應朋友之託而收留的男生躺在床上,越聊越開心,翻出了以前的照片給他看,說:『我以前怎麼會看上那種人!你絕對猜不到他從事哪一行。他是條子耶!真的,不蓋你。』是不是被我猜中了,莫利斯?過程是不是這樣?」

「看在老天的份上,麥克,別太激動!我,呃,現在不太方便講話……」

「怎麼了,莫利斯?有人進來了嗎?不會吧,你是說,在你的美麗新世界裡,還有人被你蒙在鼓裡?」

「至少對超過一半的人,而且是最重要的那一半,我沒說謊。麥克,你去想一想,你去給我認認真真地想想。」

「莫利斯……」但電話已經斷了線。

威爾德爾放回話筒,雙手捧頭坐著。從任何一個角度,從專業或私人的角度來看,他這通電話都打得太過拙劣。達爾齊爾常對警察或老百姓講的某個格言是,如果你沒辦法誠實的話,那你最好是絕頂聰明。好了,他剛才顯然很不聰明,更談不上誠實。他沒透露克里夫特已經借住在他家,而且還讓他認為克里夫特昨天才到,而非好幾天前就出現。

好幾天!他又想到,克里夫特其實已經住了整整一星期,既沒有主動色誘,也沒有暗示,更沒有威脅或索討;威爾德爾也沒有用咄咄逼人的態度對他盤問。現在兩人處於休戰狀態,進退維谷,置身颱風眼中。無論兩人的狀況是什麼,威爾德爾發現自己越來越恐懼擾動現狀,而他也是鼓足了勇氣才致電莫利斯。昨晚聽到那位陌生人的聲音,讓他有借口掛電話,那實在太好了,他因此大大鬆了一口氣。然而今天,正當他回味著這份如釋重負的感覺時,卻頓時醒悟過來,急忙衝出黑公牛……如果莫利斯已出去吃午餐而沒接到電話,他懷疑自己可不可能再鼓足勇氣聯絡他。

好了,現在電話打了,他向前邁進了幾步?

他不知道。他看了一下手錶,訝異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如果願意的話,現在趕回黑公牛,也還有充裕的時間再喝一杯,吃點東西。但他不想。帕斯卡爾爾開心的嘲弄和達爾齊爾戲譫的揶揄是他最不想聽見的東西。無論未來如何發展,此時此地還有工作待辦。

他轉向辦公桌上的檔案。厚厚的一疊註明著「商家竊盜案」,比較薄的一疊寫著「惡意損毀案(金寶劇院)」。厚度顯示的是案件數量而非辦案成果。他只能說,檔案沒有遺漏重要的證據,也沒有灌水加料。他是全刑事局最會保存資料的人,撰寫報告也最拿手。他忽然想到,假如他現在出櫃,不管是出於自願或是遭克里夫特施壓,最好的下場可能是被轉調到孤單又冷門的單位,例如「資料室」。他對中約克警政高層的開明程度沒有妄想。

算了,也許被調去資料室也沒那麼慘。或許,他只是假裝享受局裡的喧囂繁忙、長時間加班、不間斷的壓力;因為那些可以充實生活中令他哈欠連連的空虛感。

這樣假設似乎合理,而他篤信理性的原則。然而現在,就算集合全世界的理性,也無法阻止自己一直看著電話、企盼電話鈴響、而且當他接起來時對方會說:「你好喲,麥克,我是克里夫特。你在做什麼?」

克里夫特·莎拉曼撥了電話號碼,一直響了八聲才有一位女性接聽,她的嘴巴塞了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聲音有些模糊。

「《中約克晚報》,早安——抱歉,午安!」

「麻煩轉給記者接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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