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來自墳墓的人聲 第五章

「威爾德爾怎麼搞的?」達爾齊爾問。

「我不知道。怎麼了?」

「最近這幾天,他有點魂不守舍,好像有什麼心事。大概是決心去做整形手術了,卻拿不準是要用噴燈或鑽地機吧。」

「我倒是沒注意到。」帕斯卡爾爾說。

「你的毛病就是神經太大條,」達爾齊爾說。他打了一個嗝,然後扯開嗓門大喊:「嘿,威爾兄弟,再幫我們拿一些餡餅過來,好嗎?順便問問裘里·傑克,這個月是不是輪我吃到裡面有肉的餡餅?」

沒人搭理。達爾齊爾與刑事組的同事是黑公牛酒館的午餐常客。既然是常客,老闆待客的態度便顯得隨便。一分鐘之後,威爾德爾從吧台端來兩杯啤酒。

「忘了我的餡餅嗎?」

威爾德爾小隊長放下酒杯,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拿。

「耶穌基督!」達爾齊爾說,「幸好我沒點千層面。來,隨意。」

帕斯卡爾爾嘆了一口氣後,啜飲啤酒。這是他的第二杯了,而他向自己承諾過,也答應了艾蜜麗,這幾天要減少卡洛里的攝取量。還好,他只吃了一塊餡餅。

「你到底怎麼了,小隊長?怎麼沒再喝一杯?」

達爾齊爾注意到威爾德爾沒替自己再端一杯酒。

「不必了,這杯喝完我就得走。」

「走?現在是你的午餐時間哪!」

達爾齊爾氣急敗壞地勸他。每次他叫部下加班到半夜,或提早在凌晨四點起床,但部下卻稍有反駁的意圖時,他罵人的口氣就像這樣。

「案子不趕不行,」威爾德爾說的含糊。「那個順手牽羊的案子,還有金寶劇院那件事。」

「有新的進展嗎,威爾兄弟?」帕斯卡爾爾問。

「不多。我一直在研究以前的資料。有個民族陣線的旁支團體,常透過大學生來運作,跟民族陣線的作法不太一樣。他們的作風低調,只是滲透保守黨的學生團體,做諸如此類的事。不像民族陣線那些惡霸型的學生,就想叫全世界崇拜他的長統軍靴。」

威爾德爾的口氣相當激烈。

「你為什麼認為跟他們有關聯?」帕斯卡爾爾問。

「他們自稱『白熱』,」威爾德爾說。

「白熱,好像在哪裡聽過,」達爾齊爾說。

「詹姆士·凱格尼。『媽!我爬上世界的巔峰了』!」帕斯卡爾爾說 。

達爾齊爾與威爾德爾茫然地看著他,顯然對華納兄弟出品的老電影不太有共鳴。

威爾德爾瞄了一下手錶說:「噴在金寶劇院牆壁上的其中一句就是:『白熱燒死黑人』。」

他飲盡啤酒,站起來說:「我該走了,再見。」

帕斯卡爾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擔憂起來。剛才他回答達爾齊爾說他不覺得威爾德爾最近的言行怪異,那說的是實話。但現在,他的想法已經迅速導正,他察覺到,威爾德爾的確有些小地方跳脫了常軌,把那些小地方揉碎放在一起看看,是算得上稍嫌古怪。達爾齊爾在這件事上竟然比他敏銳,很令他懊惱。他和威爾德爾稱不上是朋友,但兩人彼此尊重,日久也發展出惺惺相惜的感情,這份親近感,讓他對達爾齊爾那些「丑」笑話越來越不耐煩。

酒館老闆從吧台傳來的聲音,暫時將他的思緒從煩惱中(如果這也算是煩惱)解放了。

「對不起,小可愛,你怎麼看也不像有十八歲。要是賣酒給你,罰金可能比申請賣酒許可證的費用還高咧。你倒是可以點果汁。」

帕斯卡爾爾心想,老闆當然是刻意提高嗓門講的。不過,就算沒有警察在場,裘里·傑克·馬弘尼還是可能拒絕這位顧客,因為這個戴眼鏡的小個子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

老闆靠向吧台,壓低嗓門說:「小可愛,如果你想吃飯,穿過那邊的門走進去,裡面有間用餐室,女服務生會偷偷送你一杯葡萄酒,不會多問。坐那邊的那幾個人是警察,希望你了解我的苦衷。」

女孩沒有移動,只是把頭轉向老闆說的方向,透過貓頭鷹般的眼鏡看著達爾齊爾與帕斯卡爾爾。

她開口時的聲音緊張卻堅定:「馬弘尼先生,你一定是跟酒商協會的人吹牛說,只要讓刑事組的人隨時都能進來喝酒,警察就不會找你麻煩。」

老闆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先是震驚,然後懊悔連連。

「等等,等等,」他邊說邊焦慮地瞥向達爾齊爾,達爾齊爾幸災樂禍的看著他。「小妹妹,你不應該亂說話。我認識你嗎?」

「你認識我父親約翰·霍爾比。」

「舊磨坊旅社的那個霍爾比?天啊,你該不會是小瑞茜爾吧?為什麼不早說呢,妹妹?你現在一定差不多二十歲了。我認識她,她快滿二十歲了!」

最後這句話是朝達爾齊爾說的。他已喝完酒,把杯子放回桌上,以惡狠狠的姿態指著杯子,就像聖經里的耶和華指著寡婦的罈子,誓為窮苦的子民變出取之不盡的油脂。

這時有個身高中等的年輕男子走進來。他的頭髮梳剪得整齊有型,身穿黃黑條紋外套,裡面是綿紗布上衣,奶油色長褲。他的五官勻稱英俊,一看見那女孩便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直盯著她,對她展開雙臂。

「親愛的瑞茜爾,」他高喊,「我遲到了,原諒我。讓我以吻來滌清我的罪惡吧。」

面對他索吻的唇,女孩在最後一秒向下縮身,大眼鏡撞到了他的臉,這一幕帕斯卡爾爾看了覺得很好笑。隨後,年輕男子從老闆那裡端來兩杯白葡萄酒以及一盤三明治,陪女孩一起坐在酒吧最遠的一側。那裡仍然在大家的視力範圍內,但非聽力範圍中。

帕斯卡爾爾把注意力轉向達爾齊爾。達爾齊爾正說著:「那個馬弘尼,我得好好跟他討論一下他識謗警察的事。」

「現在嗎?」帕斯卡爾爾說。

「別裝傻了!等打烊後我們可以好好喝一攤時再說。」

帕斯卡爾爾聽了一臉痛苦,逗得達爾齊爾哈哈狂笑。

瑞茜爾與洛爾德尼克·洛馬斯在遠遠的那桌聽見笑聲,但只有瑞茜爾知道是誰在笑。

「很抱歉我來晚了,」洛爾德尼克說著,「因為我的腦筋還轉不過來,以為在倫敦以外的城市裡,不管想去哪裡都很快就會到,而鄉下地方剛好相反,要去哪裡都很遠。假如我們約在你父親的酒館,我保證我會早到一個鐘頭。」

瑞茜爾並沒有回應,只是咬著三明治。

洛爾德尼克微笑說:「你不太愛講話,對不對,親愛的表妹?」

「我是在等你停止放鬆我的心情,」瑞茜爾說。

「哇,」洛爾德尼克說,「看樣子我得多了解你一些,小瑞茜爾。」

「我不是你表妹,而且我赤腳的身高是一百五十六公分。」瑞茜爾說。

「哇,」洛爾德尼克·洛馬斯又驚嘆,「還有沒有其他的敏感地帶,我們是不是乾脆先確定一下?」

「你為什麼自稱洛馬斯?」瑞茜爾說。「你不是姓沃恩達·埃拔恩斯嗎?」

他輕蔑的笑一下說:「這你就錯了,我可是經過合法程序改了名字的。現在我在法律上及實際上的姓名就是洛爾德尼克·洛馬斯。」

「你為什麼要改名字?」

「進入劇場界的時候,我本來以為我的戲劇生涯會像流星一樣輝煌而短暫,不過現在看來,我正以穩定的速度慢慢往上爬升,所以突然覺得,洛爾德尼克·沃恩達·埃拔恩斯這姓名太拗口,不適合戲劇事業。洛爾德尼克·洛馬斯呢,簡潔,有力,又好記。滿意了嗎?」

她繼續嚼著三明治,不回應,顯然是不相信對方的說法,而非表示禮貌。

「好吧,」他說,「算你厲害。為什麼改姓洛馬斯?那是我媽的主意!她想巴結貴朵琳姑婆——是,我知道,貴朵琳不算是我的姑婆,不過在我心目中她是。我媽當然認真把這當一回事,她寫信問她答不答應我改姓,還發誓說我絕對不會玷污門楣,只會為家族增添光彩與名聲。貴朵琳姑婆回信說,要姓什麼應該根據我的意願。要是我自己能作主,我倒想改個含義深遠一點的姓,例如蓋瑞克或艾爾溫,不過我媽爭取遺產的意志堅決。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將食物大口咽下,然後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打開來,以噁心的語氣說:「雞胸三明治?軟骨比雞胸還多。」

洛爾德尼克疑惑了片刻,然後以略帶威脅的口吻說:「你當然不會被嚇到,畢竟你也是『巴結貴朵琳俱樂部』的成員嘛,而且幾乎算是創會的元老,因為你出娘胎不久後就入會了。這話不知道對不對——我相信瑞茜爾 這名字是亞歷珊卓 的簡稱,而且我懷疑,這名字不是用『巧合』兩字就能解釋清楚的!」

瑞茜爾驟然說:「你想幹什麼?你來這裡做什麼?」

洛爾德尼克看著她,彷彿考慮要不要接受挑戰。隨後他只是稚氣的笑笑說:「信不信由你,親愛的表妹,我是朋友有難,才北上前來幫忙的。上一次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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