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來自墳墓的人聲 第四章

「瑞茜爾!瑞茜爾·霍爾比!嗨,我是你表哥洛爾德尼克。記得我吧?」

「喔,你好喲。」瑞茜爾說。

但願事務所能花點錢買個輕型電話,因為這種古老的黑膠木電話實在太過笨重,手小的她常常拿不動,何況她耳朵與嘴巴的距離也不到一英尺。

「你好喲,」對方說。

「你有什麼事?」

「呃,我又從倫敦回來了。前幾天才參加過葬禮,本來不急著回來,不過有時候事情也無法預料,對不對?詳情等見面的時候再聊。」

「見面?」

「是啊。葬禮過後,我們沒有太多機會聊天,所以我想,不如約小表妹瑞茜爾出來吃頓午餐,兩人聊一聊。」

「你想聊什麼?」

「喔,就聊聊往事嘛,一些表兄妹聚在一起會聊的事。」洛爾德尼克·洛馬斯有點傷心地說。

什麼往事啊?瑞茜爾心想。兩人的血緣關係薄弱,連稱呼表兄妹都嫌多餘了。談到往事,兩人也只見過幾次面,就是在每次沃恩達·埃拔恩斯夫人興沖沖北上又剛好碰上了每個月特洛伊莊園舉行喝茶聚會時。沃恩達·埃拔恩斯夫人對待他們的態度,就像是莊園女主人對待佃農一樣,洛爾德尼克則完全不把兩個小女生看在眼裡。在葬禮之前,瑞茜爾最後一次見到洛爾德尼克是三年前貴朵琳嬸婆病倒的時候。那時老夫人剛從國外回來,不久後就首次中風。短短兩星期之後,洛爾德尼克的父親亞瑟車禍身亡,根據傳言,沃恩達·埃拔恩斯夫人因此陷入財務危機。

「放屁褲夫人多巴望老太婆早點死,方便她用遺產來應急!」約翰·霍爾比當時哈哈大笑說。「你真應該瞧瞧,當醫生說老太婆的情況漸漸好轉時,她的那副表情!」

洛爾德尼克·洛馬斯甫從戲劇學校畢業,以前是常常冷落兩位小「表妹」,但他的傲慢也是情有可原的。事隔三年,洛爾德尼克有意和兩人複合,而金尼恩正值難以抵擋男性魅力的年齡,而且認為洛爾德尼克相當迷人。

然而,想迷倒瑞茜爾可沒那麼容易。

「你好喲,你還在聽嗎?」洛爾德尼克問。

「嗯。」

「這樣吧,出來陪我吃頓午餐。老實講,我在這一帶一個朋友也沒有,你出來的話,可是幫了我好大的忙。」

瑞茜爾在律師事務所上班三年,知道最靠不住的就是開誠布公的態度。但她起了好奇心,也聽見老闆踩著吱嘎響的樓梯走上來了。

「我只有一個鐘頭,」她說。

「太惡劣了吧,蘇聯勞改營給的休息時間還比你們長呢!好吧,那就去酒館吃頓快餐,省了吃大餐的排場和麻煩。戴斯特門街的轉角有間小酒館,店名叫黑公牛,應該離你公司不遠。就約半個小時以後見吧?十二點三十?」

「好,」她說完掛掉電話。

門正好打開,進來的人是艾登·契斯克瑞思律師。

「真不曉得我們為什麼需要法庭,瑞茜爾,」他說。「假如給我一份地方法官的名單,我自己就能寫判決書了。你一直在忙嗎?」

瑞茜爾跟著他進辦公室。這裡的裝潢正符合好萊塢心目中的英國律師辦公室,一式深褐色的橡木板,傢俱表面全是深酒紅色,高聳的書櫃裝了菱形的玻璃,裡面陳列了一排又一排的皮裝經典法律叢書。

「我接到了幾通電話,艾登先生,」她說,「內容我都記下來了。一通是一位古登諾先生打來的,他說他是全民動物福利協會的秘書長,想見見你,談談貴朵琳嬸婆的遺囑。他明天下午會從倫敦北上,所以我跟他約星期五早上和你見面,希望你的時間沒問題。」

「好,當然。」

「另外也有一通電話和貴朵琳嬸婆的遺囑有關。是一位波茲沃斯小姐,她說她是女性振興帝國會的人,想知道遺囑有什麼最新發展。」

「我的天啊,這些人!簡直是禿鷹。不過,瑞茜爾,你還好吧?希望你別為這些事難過。唉,當初我找你幫蒂金斯特恩小姐代班時,竟然沒考慮到你可能要處理霍爾比夫人的事務。」

蒂金斯特恩小姐是契斯克瑞思的秘書,幾天前因盲腸炎被緊急送進醫院。奉命代班的人是瑞茜爾,這令多數人跌破眼鏡,也有人因此悶悶不樂。瑞茜爾原本是資料室的打字小姐,卻被一舉提拔到契斯克瑞思事務所最具身價的職位。

「我不會難過的,」瑞茜爾以她纖細的嗓音說,「只不過,我沒幫上波茲沃斯小姐多少忙,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最近有什麼進展。」

「是啊,那當然。我太粗心了。你坐下,我來解釋給你聽。」

年輕的瑞茜爾在秘書椅中坐下。這種椅子堅固耐用,可容比她重幾十公斤的臀部安坐。

「事情是這樣的:你一定也知道了,雖然這世界失去了你親愛的嬸嬸——嚴格說應該是嬸婆——她的親人尤其損失重大。但單從契斯克瑞思事務所的角度來看,她仍然存在。因為就法律而言,客戶的存在與否由客戶的事務來界定。我們現在負責的對象是她的遺產,而這份遺產所需要的關照,這麼說吧,幾乎與霍爾比夫人在世時的事務同樣繁瑣。」

契斯克瑞思喜歡演出律師的角色。私底下的他比較喜歡日光燈管與電腦終端機,卻被迫把辦公室裝潢成陰暗的陵寢。所以找機會演演律師,算是自我補償。假如他照自己的偏好來裝潢,大概會氣跑六、七個多金的客戶(霍爾比夫人是其中之一)。

「所以,我來找找看……檔案跑到哪裡去了?啊,有了。我當然依照霍爾比夫人的遺囑,寫信通知了日後的遺產承受人。你以後有空的話,可以仔細閱讀他們的回信。首先是全民動物福利協會。」

他把一張上等的白紙遞給小瑞茜爾。信紙的最上頭印了全民動物福利協會的標誌,是個用字首縮寫PAWS圍成的動物腳印 ,也註明了地址:WC1,倫敦梅卜頓巷。信件內文是經過文字處理機編排的。

致契斯克瑞思先生:

本人已經收到貴事務所的來信,得知貴朵琳·霍爾比夫人遺產分配之事宜,容本人與敝單位法律顧問開會後再行聯絡。

安德魯斯·古登諾(秘書長)敬上

「接下來是濟眷會,全名是聯合濟助軍眷會。」

這一封的打字技巧相當生疏,是打在淡藍色的信紙上,伯恩茅茲的地址印得又粗又深。

致契斯克瑞思先生:

感謝您通知霍爾比夫人遺產慨贈本會一事。從你信上所寫的內容來看,霍爾比夫人的兒子似乎不可能出面繼承這筆遺產;但從客觀的條件看來,這筆遺產卻也幫不了我們什麼忙,因為到了二〇一五年,能獲得本會濟助的人數將縮水到近乎零。然而,如果目前可以先預支一筆款項的話,數目就算再小,也一定能發揮相當大的作用。

我滿懷希望靜候佳音。

波拉爾·威爾波特(夫人)(名譽總務長)敬上

「最後是女性振興帝國會。」契斯克瑞思說。

這封是手寫的回信,筆跡尖如紡錐,每字的開頭寫得用力卻越寫越弱;信紙是粉紅色,地址是約克郡尤科里的馬爾地夫舍,以哥德體書寫。信紙最上方以橡皮圖章印出紫色的「女性振興帝國會」。

致律師先生:

接獲霍爾比夫人過世的消息我深感遺憾。她是女性振興帝國會寶貴的資深會員。她居然記得在遺囑中提及本會,讓我甚為感動。我本人的身體狀況不佳,幸好有一位年輕能幹的助手,能幫我處理女帝會繁雜的事務。她的姓名是莎拉·波茲沃斯,本人將賦予她全部權力處理遺囑以及女帝會的相關事務。我會把這封信轉交給她。她將會與您直接聯絡。

願上帝拯救女皇。

萊娣夏·芙爾金漢(女性振興帝國會創辦人兼終身會長)敬上

「怎樣,瑞茜爾?」她讀完最後一封時契斯克瑞思問,「你有什麼看法?你已經跟其中兩個人講過話,你對他們有什麼印象?說來聽聽吧。」

「古登諾先生是蘇格蘭人,聽起來……嗯,像是腳踏實地、公事公辦的人。」

「莎拉·波茲沃斯小姐呢?」

瑞茜爾遲疑一下之後說:「她嘛,態度也是公事公辦,年輕卻強勢,有些咄咄逼人。不過我只是憑聲音來判斷,而有些人講電話的時候……」

「沒關係,只怕是你的判斷太正確了,瑞茜爾,」契斯克瑞思說。「那些蠢老太婆和她們那些奇怪的小社團,最容易引來一些來意不明的人,尤其是裡面還有點錢的話。只可惜,這世界就是這樣。問題是,你認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不太知道,艾登先生。」

「別這樣說!我看好你的才智,不然怎麼會找你來接蒂金斯特恩小姐的工作?」

「我也不知道啊,」她率直地說,「講實話,當時你叫我過來的時候,我不禁猜想,嬸婆這麼一走之後……」

她越講越小聲,契斯克瑞思氣得大叫:「我的天啊,你該不會以為我會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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