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三十一章 死士(下)

不要動。

這是撒迦在殺機盡露的剎那間,嘶聲吼出的唯一一句話。

誰不要動,動什麼?

希爾德大帝感到了疑惑,更多的則是憤怒。作為大陸上當之無愧的最高權力掌控者,他無意參與一場未經考慮的莽夫之戰。之前跟普羅里迪斯以及這名年輕的裁決之父共同策劃的全部,並不包括以寡敵眾絕地反擊這一出。在他的概念里,敵對者是人還是神都無所謂,關鍵的是你得了解自己有什麼,對手又想要什麼。

作戰靠的不僅僅是拳腳,人長著腦袋,也不是為了看起來更協調。如果光明族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戰爭,他們完全沒必要通過這樣一種方式來開場——正如在那個德維埃傀儡身上體現出來的,一群能夠被充分利用的人形工具,顯然要比單純的祭品更有價值得多。

可現在一切都成了可笑的泡影,徒勞無功的鬧劇。看到普羅里迪斯身死的那一刻,同樣震驚莫明的希爾德就已經意識到,撒迦或許會作出極其激烈的反應,但卻沒能來得及做出任何阻止動作。

整整二十個尾隨而來,正在向唐卡斯拉山脈高速運動的混和軍團,或許到達這裡時能夠收穫的就只有滿地屍體而已。

圖窮,才會匕現。如果換個場合的話,希爾德大帝會詛咒這該死的,莽撞的小子一萬遍,再狠狠踢對方的屁股。但現在,他只能退,暴退,同時揮下了右手,像在斬斷空氣中某根看不見的套索。

並非每個人都有著希爾德這般敏銳的洞察力,事實上直到撒迦掠過那條彷彿通往天國的長階,逼近王座上的光明神,很多或跪或立的人類都只剛剛來得及抬起視線,投過茫然一瞥。

甚至連那些肅然林立的戰鬥天使,也沒有幾個能夠即時應變。隨著希爾德的那個手勢,他身邊所有的貼身侍衛倏地散開,投擲出大把黝黑細小的物件,一個個難以想像的巨型火球隨即在天使方陣中無情怒放。

經過反覆改良的地炎火器並不僅僅是噴發灼熱那麼簡單,無數層的魔法壓制讓它們融合了各種能夠融合的毒素。表層接近為零的魔力波動一經觸發,便以千萬倍的猛烈勢頭從內里將收縮的殺傷力盡情傾瀉出來。碧綠、慘白、妖紅、魅藍,各種色澤不同的熾浪摧枯拉朽地縱橫在廣場上,短暫的燦爛奇麗消散過後,滿地倒卧的天使屍骸無疑已證明了冥王對這些鋒利妖鐮的偏愛。

有人殺,有人退,有人逃。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殺戮終於還是在虛偽醜陋的和睦共處後悍然登場,那些連想都沒想過會遭遇如此局面的君王們開始在死亡火雲間盲目逃竄,帶著無意義地凄厲哀嚎。神城各處響起的警訊聲,更是使得場面一片混亂。

天神冷漠地瞪視著電射而來的那條身影,面具上游曳愈歡的暗紋悄然破出層面,低低嘶吼了一聲,向外急劇掙出身軀。

那是兩條鱗爪飛揚的銀龍。它們的軀體眼見著越變越大,到了只有短短一截尾部還未能徹底掙脫桎梏時,體形上的懸殊差異已讓天神反倒像是它們身後一塊不起眼的鰭片。

一雙蒼老枯乾的手掌伸來,拍合,發出「啪」的低響。

這樣一個類似於拍蒼蠅的動作,卻讓那麼龐然威猛的兩頭巨龍如同幻象般灰飛煙滅。驚怒之下天神反手揮出數道明銳之極的聖光印記,將出手那人擊退,正要將其一舉格殺時,撒迦的鐵拳卻赫然揮到了近前!

整張面具徹底扭曲成了一團醜陋的麻花,從臉上跌落。比鋼鐵更堅硬比洪流更洶湧的衝擊力量直接撞上狩獵女神鄧波挺直的鼻樑,她帶著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向後仰首,飛起,帶著一蓬四濺的金色血液遠遠跌落在數丈開外。

「神啊,這就是他媽的神嗎?怎麼被搞成了這個鳥樣?」一支臂膀軟軟吊墜的教皇彎下腰瘋狂大笑,向撒迦挑起大拇指,「小傢伙,你果然還算聰明。」

「真的是你。」撒迦縱身彈起,落到教皇身前,頭也不回地冷冷道,「你都已經這麼老了,有的時候,為什麼就做不到置身事外?」

「世界這麼大,還有好多小妞等著我老人家去救贖感化,我怎麼捨得死?」教皇滿臉弔兒郎當的表情,「先料理了這條母狗再說罷,我們以後再敘舊。」

「你走,我留下。」撒迦的語氣很硬。

「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小子怎麼變得像個娘們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老子心裡自然有數,用不著你來羅嗦。」教皇冷笑了一聲,按上斷折的那條手臂,施出回覆魔法,「有那份閑心,還是照顧好你自己再說罷。」

回答他的是一聲悶響,撒迦已衝出,向著站起身後怒發欲狂的狩獵女神撲去。

「卡卡洛特老師!」希爾德大帝的護衛者當中,有個瘦削的中年人驟然低呼,隨即不管不顧地掠上長階,跪倒在正在起手施法的教皇面前,「老師,是我,哈特菲爾德!您……您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滾起來罷,不成器的東西。」卡卡洛特看也不看這名貴為巴帝國師的嫡傳弟子,依舊歪歪扭扭地結著法術咒印,「沒想到這點小動作,還是被你認出了啊。有時候回想起來,當年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夢醒了,就都過去了。你也是來這裡送死的嗎?倒不掂掂自己到底有多少斤兩。」

「老師,您原諒我了?那確實是個誤會……」哈特菲爾德涕淚交流,慢慢站起恭立到老人身邊,雙手連結印符去追趕對方的節拍,「既然您也知道這次有多兇險,那麼請允許我,與您並肩作戰。」

大批神職已趕來廣場,和緩住陣腳的天使大軍一起,展開了對弒神者的剿殺。各自為戰的眾多殺陣之外,隨著撒迦而來的兩名侍從卻站在角落裡無動於衷。

「陛下死了,我得追隨他去那個地方。」高個的侍從在一片殺戮聲中澀然開口,彷彿自語,又像在對同伴告別。

另一名比地行侏儒更矮小的侍從發出奇異喉音,一隻又小又短卻生著極長銳爪的手掌探出袖筒,拉住了前者的衣擺不放。

「以前別人叫我摩利亞第一法師,我想我其實當不起這份榮譽。」高個侍從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遠處倒戈的教皇,低下頭道,「我的本名是麥迪布爾,和你認識了這麼久,還從沒介紹過自己。我的家在岩重城,妻子做菜很好吃,人也不錯,可惜我卻一直沒什麼時間陪她……你還是走吧,這場戰爭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將來有機會去摩利亞的話,記得找到我家,就跟我妻子說,找個老實的,顧家的人嫁了,我對不起她。」

將一支傳送捲軸塞到那矮小同伴的手中,麥迪布爾露出從未有過的溫和笑容,長長的馬臉充滿了異樣光輝。下一刻,他就如普羅里迪斯那般,整個垮塌了下去,唯一不同的是他化成了滿地的黑色血液。

這灘自行遊走的血泊,繞過矮小侍從的腳邊,悄然無息地流進了對戰中的人群。無論神職、逆襲者,還是戰鬥天使,在沾上它們的瞬間都會立即倒下斃命,腐爛成濃濁的液體融入血潮,繼續擴大死亡範圍。廣場上很快就清出了一大片烏黑色的空埕,等到有人帶著歇斯底里的驚恐吼出「格羅姆之血」這個名字,姍姍來遲的聖光才總算匯聚涌至,將滿地的食人穢物逐漸凈化乾淨。

這種最古老邪惡的詛咒術,由於對施術者生命的無情索取,而令人望而卻步。只有少數被仇恨蒙蔽了心靈的大魔法師才會採取如此極端的方式,去撫慰某些逝去的亡魂,麥迪布爾似乎同屬於他們這一類人。

矮小侍從獃獃地站立了很久,周遭已成死地。他的一隻手裡握著傳送捲軸,另一隻則攥著塊衣衫碎片,像個不知所措的孩童。

另一邊,對戰還在持續,卻漸近了尾聲。還活著的幾個巴帝近衛,正倚仗著犀利火器將希爾德護在當中,死死抵擋四面八方的來襲。那些倉惶奔逃的君王大多都已被誤殺,只有極少一部分聚集在廣場邊緣,抱頭跪伏在戰鬥天使的監控之下。

可能是由於血之詛咒的殺傷力實在太過恐怖,完成凈化的大批天使紛紛向著那片死地中央展翅飛去。矮小侍從抬起頭,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和他們手中的劍,忽然抬手,丟掉了那支能夠幫他立即逃出生天的捲軸。

寬大的罩帽隨著吸氣聲而陷下了一塊,隨即又在吐息中霍然飛起。一聲足以把活人耳膜刺破死人從墳墓里驚起的尖叫滾滾蕩蕩席捲了整座神城,所有的長窗都在這股音波凝成的風暴衝擊下爆裂開來,飛在最前端的上百名天使羽翼盡折,跌撞著滾了滿地。

遮面物的脫落讓那矮小侍從的面貌第一次暴露在人前,乍眼看去它彷彿蝙蝠和狼的混合體——直立的耳朵,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嘴,深凹的鼻,以及那雙發紅的眼瞳。儘管直立姿態讓它身上的人類服飾顯得不那麼突兀,在另一方面卻讓骨子裡的那份邪異更加觸目驚心。

妖精,當這個存在於概念里的稱謂變成活物出現在眼前時,很多神職的臉色都只能用精彩來形容。短短片刻之後,一股沉悶巨大的風嘯聲逼近了神城,緊接著從各處破裂窗格湧入並迅疾淹沒了整個廣場的千萬隻飛鳥,竟是一改本性,兇猛無比地撲啄每個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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