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三十章 死士(中)

「有意思,想不到我這次聽到的第一句申明立場的言論,居然會出自一個孩子嘴裡。」天神不無諷刺地道。

邊雲公國的隨行官員人人面如土色,財政大臣再也顧不上別的,搶上前去拉回了幼皇,硬拖著後者跪倒在地,「至高的神主,他不是這個意思,他……他的確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不,他說得沒錯。召你們來這裡就是想確認一下,到了今天,還有誰打算忤逆我族意願的,現在就可以站出來。」天神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逼人意味,如同獅虎終於在獵物面前亮出了鋒利的獠牙。

用於遮醜的那層薄紗一旦被挑去,剩下來的就只有赤裸裸的兵戎相見。當然,選擇的餘地還是存在著——那些正屈膝跪倒的人們無疑已證明了這一點。

「非常好,我一直都相信有些人類還是可以被塑造,被重用的,諸位果然沒有令我失望。」天神微微頷首,將目光投向了極少數依舊挺立的身影,「普羅里迪斯,希爾德,嗯,還有蠻牙公國的古柯陛下,你們似乎都有話要說?」

「我沒什麼想說,只是年紀大了,骨頭髮硬而已。」希爾德大帝彎下腰,敲了敲膝蓋,「抱歉了,它們總是在關鍵時候彎不下來。」

「年齡是可以讓一個人變得遲鈍,無論身體或頭腦……你呢,古柯陛下,又有什麼需要陳述?」天神望向下個目標,作出請便的手勢。

「和那個孩子一樣,我今天來,就沒打算活著走出去。」古柯的身材很瘦小,滿臉蒼老之色,眼神中全是那種被歲月磨平的滄桑淡漠,「在徹底閉嘴以前,我想先請教一個問題。」

「請教你老母!瞎了眼的狗東西,再羅嗦半句我就把你賣到喀什雅的窯子里去,讓你嘗一嘗被幾百個苦力和守夜人排隊捅屁眼的滋味!」教皇忽然吼出了一連串與身份場合都全然不符的粗話,原本恭謹謙卑的神色瞬間就被兇狠所替代。

儘管這個時候並不適合用來大驚小怪,但很多君王還是愕然得連下巴都快要跌落。普羅里迪斯也一臉難以置信地望向了長階上方,似乎被這類似於淑女變婊子的一幕震驚得回不過神來。

天神奇怪地看了眼教皇,擺手阻止,「讓他說。」

「在你的眼裡,或者說在整個光明族的眼裡,我們蠻牙究竟算什麼?」古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像根本沒聽到那段惡毒的威脅。

「其他的族人怎麼認為,我不太清楚。就我個人而言,你們應該比狗強一些。」天神極其斟酌地選擇著措詞,「因為你們聽得懂的口令更多,而且還會直立行走。」

古柯沒有料到對方會給出如此直接的答覆,微微一怔後臉上怒意更甚,「好,好,真希望我那皇兄還活著,能夠親耳聽到這樣的讚賞!」

「我們信奉過你,追隨過你,就像年幼的孩子總認為父母永遠也不會錯。」在眾多君王之中,古柯是唯一沒有帶隨從的,此刻四周悄然散開的人群更讓這份孤單和無助顯得尤其分明,「自從和教廷達成協議,我的皇兄就像條忠心耿耿的狗,你們指向哪裡,他就帶著軍隊打到哪裡,可到最後蠻牙得到了什麼?那些戰爭,那些活活拖垮了蠻牙的戰爭,如果不是你們,會有么?一個國家啊,就這麼沒了,垮台了!你可能會說它還存在,還握在我的手裡,但這只是你們想要的傀儡政權罷了,我繼位後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這裡所有長著眼睛的人都看得很清楚。」

「利用是相互的,利益也一樣。你兄長的野心要比你大得多,可惜的是,他的智商卻恰恰成反比。當初賜予你們召喚不死生物的能力,就是想讓那些對光明教義還心存抵觸的愚民儘早開化,認識到唯有來自至高的庇佑,才能令他們存活無憂。沒想到那廢物卻根本是條想要一口吞象的蛇,就這樣死了,已經他最好的結局。」

天神的回答在讓古柯沉默下去的同時,卻激起了旁聽者的騷動。任憑再油滑的政客也萬萬沒有想到,那場最終被光明族遏止的浩劫,竟然也是由他們一手造就。

「我知道蠻牙一定存在著盟友,卻沒想到藏在幕後的竟然是你們。」普羅里迪斯同樣有著意外神情。

天神略帶驚訝地看著他,搖頭道:「我見過不少虛偽的人類,可像你這樣的倒是初次遇上。尊敬的陛下,難道不是你第一個帶兵打進蠻牙的么?恐怕這些所謂的秘密都已經和那頭遠古妖精一樣,早就被你死死地捂在口袋裡了,又何必扮作局外人呢?前段時間為了邊雲順利建國,你不正是通過再次培育的獸靈軍隊,才和巴帝合力上演了一出好戲,不會這麼快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普羅里迪斯思索了片刻,淡淡地道:「我一直都在為薇雪兒被選作聖女而感到疑惑,現在才總算是明白了。」

「一切都還不算晚,忤逆或順從,是你們必須作出的選擇。」天神有些厭倦於漫長的對話,沉聲宣布,「由於一些意外因素,光輝之炬的安置進度有些過於遲緩了。作為大陸上最先皈依我族容光之下的國家,德維埃將獲得神屬領地的封號,亞歷山大皇族晉陞天使之能。」

「感謝吾主,願您的光輝和慈悲永沐世間。」德維埃皇帝機械地回應,起身出列。

這位滿臉木訥的受封者,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到長階之下再次跪倒。兩名高大威武的天使長來到近前同時探手按上他的前額,一陣炫目之極的銀輝閃耀過後,潔白的羽翼已從他身後緩緩成形。

面面相覷的諸國君王有著不同的表情,多數人顯露出來的都是嚮往和貪婪,而其餘的則多少帶著些驚疑之色。

「正如你們所看到的,一名剛剛加入天國的神之子民,這多麼令人羨慕。」希爾德大帝忽然開口,唇角掛著玩味的笑容,「不知道又有哪位看到過如今的德維埃是什麼樣子?沒人知道嗎?那好,我來揭曉這個答案。」

隨著他的話語,旁邊的隨從掏出顆魔法晶球,球體里折射出的巨幅景象瞬時讓眾人目瞪口呆。

城池,市集,街道,到處都涌動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都可以見到光明教會的徽識。從表面上來看,這類似於宗教狂熱的場景並沒有什麼值得詫異的地方,但在每一個人的臉孔上,表情都是和德維埃國王一般無二的木僵漠然。

陽光燦然,他們卻如同一群厭倦黑暗的行屍。

神城的巨型廣場上陷入了久久的靜默,不少跪倒的君王都由於驚恐而站起,希爾德臉上的笑意更濃。

「這些已經不能再算是人了。」普羅里迪斯淡淡地說。

「當然不算,光明追隨者只需為信仰而活。」天神仍然無動於衷地觀望著,語氣隨意之極,「我知道你們當中還存在著抵觸情緒,少數無知且無畏的先驅者能夠形成的影響力也確實很大。所以就公平性而言,我覺得提供一個足夠寬闊的舞台,是相當必要的。」

「哦?我簡直不敢相信,光明族居然也開始玩公平這套把戲了。」希爾德大帝的態度越來越咄咄逼人。

「作為一個國家的君王,我想諸位不會不懂得控制的樂趣。人從降生開始,就一直處在不斷學習的過程中,通過完美的掌控力一步步站到權柄的至高處,是你們能夠追求的終極目標,當然,也是我們的。控制的對象不一樣,並不代表過程和形式有什麼不同。直到現在你們還活著,還能夠判斷思考,是因為我族需要一些被掌控的掌控者,更便捷有效地為整個光明世界守序。」天神的目光逐一掠過希爾德等人的臉龐,平靜地道,「容忍總有個限度,希望諸位能夠理解我族的苦心。」

齊整的地面就此劃開裂口,失聲驚呼的眾人卻沒有失足跌落,而是置身於一層完全透明的堅硬屏障上,憑空而立。下方有著火光,有著昏暗陰森的全景色調,無數道錯綜曲折的石壁排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宮。

迷宮裡有兩個人,一個在中心最深處,一個則在外圍。

「這就是我想展示給你們的舞台,接下來,請看錶演。」天神冷酷地低笑,面具上的暗紋歡騰蠕動起來,「那可是你們人類中最偉大的戰士,和宿命的決戰。」

※※※

乍現的電光又將倒影映在咫尺之外的虛幻當中,那張臉龐消瘦而堅毅,眸子彷彿最堅硬的紫色星辰。

他看著自己的影像,微笑,低咳,直到喘不上氣來。

那個一直被安插在光明總殿的內應,為了這次潛入,已經連命都已捨棄。據說他還成功牽制過一名紅衣神官,將對方逼到無路可退,不過到了今天,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男人搖搖晃晃地站起,又咽下了一口衝到喉頭的熱流,緩緩舉步。

很難想像在神城深處,竟然會掩藏著這樣一個陰森的所在。氣溫像是成千上萬塊燒得發黑的炭火在肆意散播著灼熱,每一寸炎流吐息都足以讓鋼鐵化為赤水。那些被禁魔銀釺穿過肩胛,釘穿關節的生物還在不斷扭曲著,將軀體絞成各種形狀,矗立在各個方位的牆體都彷彿描繪著地獄最可怕的圖騰,視野之內一片血肉焦糊。

恍惚間,一個滿頭黑髮,清秀文弱的孩子舉著雪亮的馬刀,逼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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