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二十七章 遠征(中)

金色的陽光從窗格間揮灑而入,映得楠木地板上一片斑駁。風很小,很柔和,不斷撩撥著碎格子窗帘,屋子裡瀰漫著青草和花卉混雜的清新味道。

時間已經不算早了,男主人還睡在床上,沉浸在夢中,赤裸的身體上蓋著條絨毯,像是蛹中無憂無慮的蠶。

木屋很小,甚至沒有客廳,緊捱著卧室的廚房正傳來炊具的細碎響動。當一切都變得安靜下來,輕盈的腳步聲很快便帶著食物香氣湧入卧室,系著圍裙的女主人有著一雙美麗的碧眼。

修長纖細的手指伸出,卻在男人挺拔的鼻樑前停下。

藍菱放落瓷盤,挽起圍裙坐在床沿,默默注視著那張酣睡中有若孩童般純真的臉龐,無聲微笑。這些天來的每一個早晨,她都會在忙忙碌碌中度過,為他做飯,然後等他醒來。

這種感覺是如此奇妙,如此令人沉醉,即使在隨同族人夜襲的時候,她的思緒也完全牽記在他的身上,滿心都是快要流淌出來的歡喜。

一個家,一個男人,這就是藍菱現在擁有的全部。很久以前她甚至不明白成年男女之間相互吸引相互傾慕究竟是怎麼回事,直到那個夜晚被他強有力地抱在懷裡溫柔佔有之後,她才從那股痛楚的甜蜜中體會到了自身情感更深層的含義。

原來擁有和被擁有是那麼真切的幸福,在很多時候她都覺得只要這個男人的一句話或者一個眼神,自己就會心甘情願地拋棄一切跟他到天涯海角,為他做任何事情。

但可惜,他不是那種會提要求的人,從來就只有別人向他提要求。

因為他是撒迦。

於是在這段不長的時間裡,她和他都儘可能不離開這幢小小的木屋,纏綿在一起尋找對方體溫中的慰藉。藍菱很害怕哪天早晨醒來就會突然發現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但她能做的就只有盡量不去想,在這臨時的家中比任何女人都更溫柔體貼。

指尖滑過的臉頰上分布著一些極不明顯的傷痕,充滿彈力和緊繃感的肌肉則將它們和其他部位的不同淋漓盡致地凸現了出來。藍菱不明白是何等神奇的體質才能夠將這些曾經深達骨骼的傷口復原到如此程度,從某些方面來說,眼前的男人還是像第一天偶遇時那般充滿了神秘。

「你在看什麼?」撒迦沒有睜眼,卻忽然伸手抱住了對方盈盈一握的腰肢。

「當然在看你,難道這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嗎,大懶蟲。」任何看到藍菱臉上柔情的人都絕不會認為她能用一柄長弓同時射爆十二顆不同位置的頭顱,更沒可能想到就在前幾天的晚上,她還全無憐憫地親手格殺了另一個公國的主教。

「今天晚上出去嗎?」撒迦披起床頭的睡袍,繫上腰帶,連地都沒下就直接端起盤子狼吞虎咽。

「我想不用吧,長老說了,這些天暫時停止外出。」藍菱愛死了撒迦大口吃飯的樣子,一動不動地依偎在旁邊細細為他梳理頭髮。

撒迦探向麵包片的右手在空中停了一停,「出了什麼事情?照拉瑟弗的性格,不到最後一支光輝之炬被摧毀的那天,他是絕不會停手的。」

「不知道。」藍菱覺察出了異樣,眸中的神采隨之黯淡下來,「我不敢問,族人也沒有告訴過我。和你在一起以後,我總感覺他們對我生疏了,如果不是我再三要求,長老根本就不會再讓我參與對光明法陣的破壞。」

「他怕你出了什麼事情,會對我沒法交代……」撒迦頓住話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邊的女子,「其實這個國家已經和動蕩沒有半點關係,軍政方面的任何事務都自然有人能處理好,換句話說,我在不在這裡完全一樣。」

「你的意思是?」藍菱怔住,聲音打著顫,神情中全是難以置信。

「這幾天我一直很猶豫,但總算還是想通了,也輕鬆了。」撒迦握住她的手掌,撫摩著指根下那些被殺人利器磨出來的繭子,「我應當承擔起對你的責任,而不僅僅只顧著這個國家。以前我可以放下任何事情去為它而戰,可我現在確實就不能不顧忌了。」

「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帶你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能找得到的地方。」他望著淚水簌簌而落的她,滿眼憐惜,「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不再讓你受半點苦,過半天不安穩的日子。」

藍菱掩住嘴,劇烈抽搐的肩頭過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平緩,仰起的臉蛋上遍布淚痕,卻帶著淺淺笑靨,「你還是放心不下教廷那邊吧,沒關係,我可以等的。」

「奪奪」幾聲剝啄適時傳來,撒迦將目光投向那扇數月以來從沒有被敲響過的門,微擰了眉頭。

※※※

是金子遲早都會發光的,凡盧爾大神官從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正由於這個信念他才心甘情願地在修道院里幹了十五年馬夫,然後再一步步地從司門員做起,直到今天的位置。在競爭激烈的光明總殿,晉陞自然要比想像中複雜百倍,任人唯賢的上級凡盧爾幾乎從來沒有遇見過,他靠的只是自己的頭腦,以及一點異於常人的小本領。

每個人都會察言觀色,區別是切入點的不同。在馬夫生涯中凡盧爾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乘客,由於身份關係他不可能和他們有多少直接交流,卻可以通過上下車的短短片刻注意每一個人。不變的車廂和流動的乘客如同另一種形勢的劇院,而他就是唯一的觀眾。

久而久之,這便成了他最大的消遣。

一個剛爬上主教寶座不久的白凈傢伙很可能是靠著出賣屁股才得以出頭,因為在他面對直繫上司的時候,說話會不自覺地捏尖嗓子,偶爾還有著下意識的提臀動作出現;以執法嚴明著稱的聖裁所成員或許在律己方面並不那麼十全十美,在許多前來巡視的高級執事手上,都能看到拇指和中指的指肚生著厚厚的老繭,那其實不關握劍什麼事情,而是在賭場中無數次搓摸骨牌才會留下的烙痕;就連修道院院長,那位虔誠得近乎古板的安娜嬤嬤,也同樣有著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凡盧爾曾不止一次地注意到,每個月例定布施的那幾天,只要有稍微精壯些的男工來修道院幫手,院長在早晨走路的步調總是會變得非常古怪。

唯有了解,才能掌控。

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毒辣老道的洞察力,最終讓凡盧爾變成了一隻編網的蜘蛛,他的眼光就是蛛絲,頭腦則化作毒蟄,隨時準備在獵物受困後發出致命一擊。

現在,他正站在距離聖胡安牧場二十里處的一間獨立院落里,等待最大的那隻蛾子入網。儘管對方太過顯赫的聲名確實帶來了一些壓力,但他還是很有信心,甚至有點迫不及待。

一個男人,尤其像他這種年紀的男人,最難拒絕的恐怕就是權勢的誘惑了。眼看著外貌猙獰的半獸人將領叩響了房門,神官似乎已經親手觸摸到了,紅衣教袍那柔軟迷人的質感。

院子里的陽光很燦爛,暖洋洋地讓人甚為愜意。房門從內打開的一剎那,光線的偏差令凡盧爾不禁眯起了雙眼去凝視,緊隨而來的一聲暴喝則著實嚇了他一跳。

「敬禮!」阿魯巴霹靂般的吼聲震得屋檐上灰塵簌簌下落,所有在場的裁決軍官同時挺胸抬手,轟然立正。

藉著斜斜投下的光亮,大神官首先看到的是個男人的下半邊身軀——亞麻睡袍,長而強健的腿,腳上不協調地套著雙高幫軍靴。

大神官笑了。

屋子裡傳出的煎蛋火腿味很香,注意去看的話,煙囪頂端還在飄散著少許煙氣。他並不認為一個連便鞋都懶得去找的男人,會有興緻親手弄上一頓豐盛早餐。

慾望分很多種,但無論哪種都很容易讓人變得軟弱無力。顯然,這位邊雲的真正君王已經沉溺在了溫柔鄉里,而這片渺無人煙的草原,正是他和那位也許還圍著圍裙的女子共同的天堂。

傳聞中裁決之父是非常年輕的,年輕且可怕。隨著那人慢慢步出,凡盧爾不得不承認對方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年輕得多,半敞睡袍間露出的肌體彷彿是直接由最純粹的花崗岩切割成的雕塑,撲面而來的剛健之美多少令他有些妒忌不安。

當然,被套上頸圈的老虎就算爪牙再鋒利,也絕對不能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地撲擊獵物。況且在大神官的手中,還有著另一條馴虎的鞭子。

第一縷陽光終於映上了那人的臉龐,他走出屋子,走到院落中央,站定,「你們找我?」

雙手合捧的御令被大神官無聲無息地掉落,直愣愣地瞪視著眼前的這名男子,牙關逐漸交擊得連十里開外都能夠聽見顫響。

「完了。」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頭。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覺得自己並不是塊金子,而是坨被人捏在掌心裡隨意揉搓出形狀的爛泥。

「我被騙了,撒迦大人!」凡盧爾突然爆發的尖叫震驚了全體神職,「我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一個圈套!從沒有人告訴過我們,送信的同時還得送死!」

「住口,你在胡說些什麼?!」另一名主祭拾起地上的御令肅然擦去灰塵,僅低半級的職位使得他一路上就不怎麼拿這個名義上的首領當回事情,如今對方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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