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二十四章 墮落(中)

「你的男人?」在出手截住狩獵女神鄧波連發的三道箭光之後,帝波爾冷冷地看了眼法偌雅後方巨大青森的骨架,「是指赫馬森么?」

從上次神魔大戰中存活下來的光明族人,到如今都已變得內斂且陰狠。事實也無疑證明了狩獵女神更喜歡用鮮血,而並非語言來釋放狂怒的情緒,看著試圖擋車的螳螂慢慢被碾壓致死,顯然正是她那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而另一邊,帝波爾卻並不認為,殺人立威在這個時候能有多大必要。無論對方是真的瘋了,還是別有用心,那絲被掩藏極深,感覺甚為熟悉的力量氣息,都已勾起了他的驚疑。

「我不想再說第二次。」法偌雅像是對溝通全無興趣,冷然凝眉道,「你們走不走?」

帝波爾怔住,掠了同樣神情古怪的豪一眼,逐漸現出了一個輕蔑笑容,「如果我說不,那你會不會馬上把赫馬森從墳墓里拖起來,為你挽回顏面?小姑娘,你最好得清楚,自己還能站在這裡說話,已經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年輕氣盛並沒有什麼,可一旦你把這當成資本,當成別人都必須接受必須認同的籌碼,那就未免過於幼稚了……」

或許是由於火種的融合已經漸近尾聲,結界內部開始盪起層層混沌波紋,赫馬森的屍骨像是再也經不住風化的朽岩般崩裂出了無數裂口,指甲蓋大小的碎片簌簌落了滿地。一股從無到有,從微弱到清晰的奇異脈動聲逐漸響徹在每個神魔的意念深處,守方諸人俱是神情一振。

「別再羅嗦了。」紅髮如火的狩獵女神不無奇怪地望向帝波爾,再度抬起了手中鐫刻著八條黑龍的射日戰弓,「殺了他們,然後趁早結束這一切。」

「你好像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法偌雅忽然笑了笑,對上狩獵女神的目光,「不知道和旁邊的這位光明戰神比起來,你們誰更厲害?如果我讓他現在就殺了你,你有沒把握活著從這裡脫身?」

「原來你是個瘋子。」狩獵女神甚至沒有感覺到半點滑稽可笑的地方,弓弦已隨著短短的一句話語拉成了滿月。

「那好吧。」法偌雅垂低了視線,不再言語,對迫在眉睫的危機竟如若未見。

經常作出狂妄舉動的之所以大多數都是弱者,就因為他們更喜歡沉溺在心理巨人的假想當中。作為光明一族最高階層的統治者,鄧波並不認為踩死幾隻蟲子算得了什麼,這種螻蟻般的存在歷來數不勝數。或許,當這些一心求亡的傢伙真的嗅到冥土氣息時,才可能永遠地放棄輕浮躁動,她自然也從不吝嗇賦予前者沉默的權利。

如果說之前被戰神攔截的那三道箭光是矯游怒射的疾電,那這一次從狩獵女神弓弦上射出的,便是九天十地最凌厲可怖的雷霆。

箭無聲,甚至無形——顫抖呻吟的卻是整個龍冢,籠罩著空間的禁魔結界似乎也將被振蕩撕碎。

即使在與魔龍將的對攻過程中,狩獵女神也不曾有過如此全力以赴的表現,可這一刻面對著一個只能算是弱小的人類女子,每個人都已看到了她畢露的猙獰。

面對著破空襲來的數道狂飈,法偌雅的滿頭銀髮已被勁風扯起,向後飛舞不休,臉上卻毫無慌亂之色。龍將陣營中的豪與迪納加先後掠出,想要攔截這次毫無懸念的擊殺,但在同一時刻出手的帝波爾,卻讓前者的動作完全失去了意義。

他只是側身,抬臂,宛若驅趕一隻看不見的蒼蠅般輕揮了一下手掌——迅速龜裂著幾道溝渠的地面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漫天狂嘯的罡流也頓時消聲匿跡。前面還不可一世咄咄逼人的必殺之箭像是群剛剛飛過烈焰的蒼蠅,不止是消失,而且還隱隱散發出了焚燒後的焦臭味道。

「你作甚麼?」看著獵物再一次由於同伴的干擾而逃過大劫,狩獵女神面無表情地轉首,眼神深處有火芒乍現。

一身銀色光甲的帝波爾根本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而是霎也不霎地瞪視著法偌雅,如岩石一般刻板冷峻的臉龐上已布滿了奇異表情,「你知不知道,剛才那些話里的每一個字,都足夠你死上一萬次?」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法偌雅平靜地回答,「當然,人們總是習慣在事實面前逃避,或許你也應該學會偶爾從眾。」

崖頂的交戰雙方逐漸陷入了死寂,就連濃烈的殺機也都逐漸消弭蟄伏。幾乎每個人都能肯定,這年輕的女子在前一刻和戰神有過精神交流,卻無法弄清她的說詞究竟是什麼。更難以理解的是,那份敢於置身死地直面神魔的勇氣,究竟從何而來。

「帝波爾,別忘了,把我們聚集起來,並帶到這裡的人是你。」一直默不出聲的海洋之主肯撒突然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插話。

由於禁魔結界的強力作用,這位傳說中掌握著原水命脈的主神已經失去了遍體繚繞的蔚藍光環。只能稱得上猥瑣的形貌和玩世不恭的語氣,讓人感覺他更貼近於一個市井之徒,但之前一舉格殺數名黑暗暴君的可怖實力,卻無疑在他身上鍍就了另一層無形而攝人的輝芒。

帝波爾沉默著,轉過視線,微微點頭,「我只有一句話要問。」

「這個時候?」肯撒望向虎視耽耽的敵方陣營,以及那具眼看著就要徹底解體的巨型龍骨,擰起了稀疏下吊的眉峰,「問誰?問什麼?」

眼下的局面拖得越久,越有利的自然不會是光明一族。肯撒很清楚,如果有條件的話,龍將們會更願意來上一場談判而不是廝殺——只要那個正在醒來的強大存在有足夠的時間破繭,並成功逃脫,那麼一旦等它恢複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的力量,一切的一切都將有可能被扭轉,被改寫。

「鄧波,你的那根手指,究竟是怎麼斷的?」無論語氣還是神態,光明戰神都仍然平靜,可這句話卻讓其他幾名同族變了臉色。

「你在質問我?」狩獵女神下意識地垂低了左手,嗓音由於憤怒而變得嘶啞。那根不翼而飛的尾指只殘存了根部突起的骨節,一小塊暗紅的膚色像是粘上了醜惡的油墨污跡——百年前慘烈無比的神魔大戰,在大部分活下來的光明族人身上留下了再也無法抹去的烙印,她也不例外。

任何人都有極端忌諱的事情,而鄧波歷來最痛恨的,就是這處瘡疤被提及。事實上,作為幾乎無所不能的光明族,在對宿敵的清剿過程中卻始終不能做到一勞永逸,甚至屢屢遭到反撲牽制,這本身就已經意味著巨大的恥辱。

「你是在質問我嗎?!」見帝波爾默然不語,狩獵女神略為提高了聲音,目光中直如要噴出火來,「我不知道這卑賤的女人到底說了什麼,只知道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很讓我寒心。」

「我不是也不想質問你。」帝波爾緩緩道,「只不過,她說,菲蘭若是你殺的。」

真相的力量在於它永遠銳利致命,狩獵女神瞬間煞白的臉頰與難掩的驚駭神情讓氛圍開始變得詭異森冷。一直都站在近處的海洋之主眯起雙眼打量了她很久,忽然搖搖頭,嘆了口氣,退後一步轉身走開。與此同時,原本互成犄角緊湊嚴密的光明陣形,終於開始崩裂。

「你以前告訴我,攝魂師造成的暗影創傷是最難復原的,比如說你的手指。」帝波爾直視著對方,眼神複雜之極,「其實你錯了,世上最難復原的應該是心傷。」

「謊言,這是謊言!」狩獵女神嘶聲低吼,「我為什麼要殺你的妻子?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類居然只憑著幾句謊言,就讓你相信這樣荒謬的事情,這難道不可笑么?」

「不,你又錯了。說服我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人。」帝波爾的聲音還是平靜得可怕,「這世上我可以誰都可以不信,但畢竟還有個例外。」

「是誰?你像個有朋友的人嗎?這麼多年了,除了我,還有誰肯始終站在你的背後?」狩獵女神的面容已在扭曲,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緒讓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上了如刀的刻薄,「看看你的周圍,你以為這些傢伙都是打心底服從你,尊敬你?你又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的立場原因,你早就已經坐不穩如今的位置了?」

「你對我怎麼樣,我一直都很清楚……」帝波爾驟然握緊了拳,再鬆開,目光像發光的長刀般逐一刮過旁邊諸人的臉龐,「你走吧,我不想殺你。至於其他人,不想留在這裡的,都可以離開。」

「現在這個時候,有些事情還是先放一放的好,你們說呢?」始終沒有插話的智慧女神避開帝波爾的逼視,轉而望向對側已在有所動作的龍將。

「戰神閣下,夜長夢多這句話,我記得還是您教給我的。」暗魔皇依舊保持著溫文的氣度,唇邊帶著笑意,比起幾名肅立在身後渾身透著邪氣的攝魂師來,簡直就像個傳經佈道的英俊神甫,「你們將怎麼處置赫馬森,那是你們的事情,我會拿出必然的尊重。可是在一切都還沒有成為定局以前,輕敵這樣低級的錯誤,我覺得還是不應該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才好。畢竟吞進肚子里的肉,才算是真正屬於你的食物啊。」

「說得不錯。」體格比帝波爾還要魁偉強壯的大獵戶之統領者奧格達加馬第一次用正眼看暗魔皇,隨即撤下了扛在肩頭的巨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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