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三章 溫蒂尼(下)

誰都沒有料到,地下世界的總部根本不在地下,而是在天上。

從溫蒂尼的主城門直出,越過護城河,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赫然便是一道數丈寬闊的崖口。走到垂直如削的斷崖邊緣向下鳥瞰,只見朦朦雲海之間山川隱現,陸地上的一切都宛若沙盤上微縮了千萬倍的模型,叫人難分現實抑或夢境。

如果不是見到了那輛等候在崖邊的四輪馬車,蒙特爾還以為,自稱什麼「炎巢」所屬的黑衣男子們其實就是些冥界使者。而己方四人被帶到此地,多半會提前走到人生的終點,再也沒有扭轉絕境的餘地。

天上的城池。光是這結論,就已快要令他昏厥。

馬車的車體很寬大,很普通,是那種大街上最常見的樣式。特殊的地方在於它沒有車夫,也並非由馬匹來拉動,套在車轅前端的竟是只遍體覆蓋著深藍羽毛的成年雷鳥。在這種雙翅展幅超過六丈,能夠用利爪活活撕裂大象,並通過勾喙釋放強大電流的猛禽面前,連個頭最壯碩的洛克也變得像個沒發育完全的孩子,戰鬥力方面甚至連嬰兒都不如。

曾經在南方大陸上有過一段慘痛經歷的蒙特爾從來沒有想像過,世上居然會有人用雷鳥來拉車。這簡直就像奢侈的帝王派出第一流的騎士團去駐守城門一樣,價值觀的混淆錯亂足以讓所有旁觀者為之瞠目結舌。

那個叫做波普的胖子自從引著眾人走出翡羽宮後,就一直沒怎麼說話,此刻他正拉開馬車的車門,作出恭請的手勢。「到了炎巢以後,會有人迎接諸位。」

「你們不去嗎?萬一這車出了什麼毛病,誰摔下去可都不是好玩的。」蒙特爾用委婉的方式表示懷疑,語氣中多少有些戰戰兢兢。一路上他始終不明白己方的首領人物,為什麼會毫無異議地邀請,騎虎難下的感覺實在讓人不怎麼好受。

「議長只吩咐要見諸位貴客,在下不敢有任何怠慢,更不會出半點岔子。」波普謙和有禮地回答,「經過馴服的雷鳥是最穩健便捷的代步工具,車廂板材融合了魔法材料,並鐫刻著小型空間法陣,就算是能讓水溢出杯口的顫動也不可能產生。所以,請儘管放心。」

「貴客」這個稱謂,似乎與新進會員扯不上太大幹系。年輕人卻顯得較為滿意,和精靈默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先後上了馬車。

蒙特爾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洛克一把揪起,重傷未愈的大力狂魔依舊有著牛一般的蠻勁,「別羅嗦了,想要幹掉咱們的話,這幫傢伙沒必要兜個圈子。」

車廂門被從外閉合,巨大的雷鳥遽然引項清鳴了一聲,振翅飛起。正如波普所說的那樣,從離地的一剎那直到完全破空追風,四人並未感到過絲毫的顛簸震蕩。整個車身彷彿已變成了雷鳥身體的一部分,高明之極的法陣架構使得清風毫無阻礙地透窗而入,卻溫柔得連發梢也無法拂動。

行走在雲端之上的感覺無疑是極其美妙的,尤其當雷鳥借著一股高空氣流不再拍動雙翼,而是平穩地盤旋上升時,連精靈都產生了一種錯覺——即將前往的也許不是什麼刺客公會的隱秘處所,而是傳說中的天國。

溫蒂尼的全貌已隨著雷鳥圓周形的飛行路線,逐漸變得清晰明朗,它就像一簇鑲嵌在巨岩中的水晶原礦,以自身的存在傲然證明著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力。草莓形的空之島被主城和岩山分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它們彼此依賴,彼此融合,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自轉著,下方找不到任何依託,猶如切切實實不容辯駁的神跡般衝擊著馬車裡每個人的視覺。

「這是什麼地方?難道我們已經死了嗎……」蒙特爾兩眼無神地盯著窗外,大腿上突然傳來的劇痛讓他剩下的疑問轉成了一聲尖叫。

「好像還沒死。」洛克收回黑毛叢生的右掌,對同伴敏銳的反應感到相當滿意。

「要是這次能活著回去,老子一定到蓋倫哈爾揭了那張通緝榜,然後把你小子交給皇室。」蒙特爾惡狠狠地咆哮,「有上千金幣不賺的人,絕對是頭蠢驢!」

「想法不錯,但你忘了件最重要的事情。」洛克滿不在乎地大笑,「你狗日的打不過我。」

即便被超出常識的景象所深深震撼,精靈仍被兩人逗得不禁莞爾。那名從一開始就扮演著滋事角色的年輕人,卻沉默得可怕,之前的張揚狂妄已如同水洗般消失得一乾二淨。

沿著空之島迂迴往上,雷鳥很快便飛臨了主城背面,島體最高處的石筍峰尖。隨著岩山表層不斷加深的赤褐色澤,空氣中的溫度開始變得越來越熾熱。等到馬車突兀一個由上至下的轉折,垂直投入石峰頂端的隧洞之中,車廂的四壁已在隱隱發紅,大力狂魔無意中撐上窗沿的手掌當即就冒起了一陣青煙,大片焦臭發黑的皮膚在抽手的瞬間脫落下來,散落成滿地碎屑。

「操他媽的,難道真的是想弄死我們?」洛克沒有咆哮,更沒有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從他口中冒出的每個字眼都在完美詮釋著冷靜的定義,「這麼大的陣仗,他們就只用來殺人?」

「不止是殺人,我覺得更像又一個可笑的測試。」年輕人冷冷地介面,望向精靈,「藍菱,麻煩你。」

在空間魔法的作用下,垂傾的車廂內部穩定如初,四人像是被牢牢吸附在座椅上,連最基本的坐姿都未曾變過。精靈摘下長弓,結出連串咒印,一股翠綠欲滴的光華隨即從弓身上蔓延開來,水般淌滿了廂體各處。奇妙融合的自然元素充盈在空間法陣里,將水的冷凝與風的清新發揮到了極致,逼人的熱浪立即消弭了下去,非金非鐵的古怪板壁也漸漸褪盡暗紅。

收攏雙翼的雷鳥風馳電掣般高速下墜著,峰頂的那處入口已變得猶如針尖大小。馬車兩側不斷掠過的景物如同一個又一個接踵而來的幻夢,而它們的顏色,俱是火一般的赤紅。

這裡應該算是天光難及的島腹深處,但即使正午時分的外界,也絕沒有如此耀眼的光源存在。愈到下方愈是廣闊的空間完全就是塊純粹的發光體,每片岩層,每道淵隙,都在噴發著烈日似的赤芒。雷鳥周身涌動的藍白電光已經強烈得彷彿一張隨時便要爆裂的大網,「噼噼啪啪」的電流炸響在數十丈開外都清晰可聞,誰都能看出這頭猛禽正傾盡魔法力抵禦著高溫的侵襲,將車身外部烤成了烙鐵的炎流似乎令它也難以承受。

終於,連續幾次大力撲展翅身之後,雷鳥帶著馬車穩穩地落在了實地上。坐在精靈身邊的年輕人抬手,拉動暗銷,車門開處只見十六名同樣身著黑衣,但金焰圖案要比波普多上數倍的女子排成兩列,盈盈向他欠下身去,「歡迎您,尊貴的客人。」

「住在這種地方,你們不熱么?」年輕人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走下車,隨手拈起地上的一塊燧石,並指搓了一搓,「這麼多地炎晶礦丟得滿地都是,巴帝人看到一定很心疼。」

黑衣女子俱是抿嘴微笑,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扮了個俏皮鬼臉,亮晶晶的眼眸中寫滿了好奇,「知道腳底下踩著它們,您就不害怕么?」

「怕,簡直怕極了!不過想到一旦發生爆炸,恐怕連天都能破出個窟窿來,我就覺得逃也沒多大意義。」年輕人嘆了口氣,由於走動而逐漸脫出精靈的元素防護範圍,彷彿對他並沒有多大影響,「走罷,讓好客的主人等得太久,未免有些失禮。」

「吹牛,我看他連一點也不怕。」先前那女子氣呼呼地皺起小鼻子,頰邊卻悄然綻出兩點梨渦。

眾人身處已是島腹的最底端,隨著雷鳥拖起空車,沿來路飛向石峰頂端,眼前赫然只剩下了一塊空闊赤地。無數枚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地炎晶石組成的奇異世界裡,沒有半點土壤沙礫。透過斷裂的岩壁,可以清晰見到一條由岩漿凝成的暗河緩緩流淌在較遠處的涵洞深處,宛如鱗甲耀目的巨蟒。

這是種古怪至極的感受,視野中的任何角落,都看不到一星半點真正的火焰。可偏偏每個初來者都認為,自己吸下去的是光,噴出來的是烈火。直如置身於洪爐之中的壓抑沉悶,不僅僅緣自於燥熱到快要結塊的空氣,那種冥冥中對身心無孔不入的酷烈侵蝕,就像是飲飽了沸騰鋼水的洪荒野獸,在猙獰注視著走入腹中的螻蟻——只要一個飽嗝,或是一次喘息,它就能把體內的一切變成最原始的飛灰。

絲絲縷縷的灰白煙氣,幽靈般滯浮在虛空各處,只是在眾人行近時,才會因為氣流的微弱動蕩而繚繞起來。正前方大約里許開外,大片巍峨的巨影已隱約從濃密霧靄中現出了輪廓。

那是一整塊龐然無朋的地炎純礦,最保守的估計,也要將近百丈高低,六十丈寬闊。彷彿被巨靈神手中的斧鑿切割過,它的整體呈現出比例完美的金字型,底部開有拱門長階,赫然便是座完工已久的宮殿。

體積大小歷來是決定各種晶石魔力蘊藏的先決條件,面對著這樣一塊足以夷平小半個大陸的恐怖礦體,連那名始終處變不驚的年輕人也不禁微微動容。

據他所知,世上唯一適合住在此地的生靈,應該就只有赤炎獠。

如果說外面的赤地是隨時便會噴發的火山口,那宮殿里的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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