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五十二章 迷魅

交織著鐵與火的死亡協奏曲在達到最高潮後逐漸低落,戰後的草原又恢複了昔日靜謐。

大片大片的焦埕宛如連綿無盡的傷口,遍布在曾經生機盎然的沃土表層。茂盛的牧草叢已變得枯萎乾枯,有些連根翻起凄涼倒卧,另一些則猶自躍燃著火頭。絲絲縷縷的黑煙肆意升騰著,自各處蜿蜒直上,匯聚成渾濁的暗霧,寂然覆蓋了整個天空。

遠處的天際,噴薄著金黃色的煦暖陽光,看起來宛如另一個毫無關聯的世界。在這塊瀰漫著濃烈血腥味的土地上,冰冷的黑與凄艷的紅才是原色。

刀槍劍戟構築的金屬叢林之間,所有殘缺的,僵硬的,黏滿乾涸血漬的蘇薩克屍骸,都被他們的同伴悉心尋出,儘力拼湊得更為完整,然後就地掩埋。

有生就有死,對於馬賊而言,草原無疑正是最安詳的歸宿。

兇殘如狼的馬賊,也一樣有著脆弱的情感,一樣會因為痛苦而流淚。與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特殊的亡命生涯早已令他們學會了忍耐。隨著戰場逐漸清理完畢,這些漢子臉龐上的淚痕已干,麻木的神情中再也看不出半點異常。

蘇薩克自組成以來從未遭遇過如此沉重的打擊,不到總數兩成的倖存者已成為了索尼埃手中最後的資本。於存亡時刻將他和他的部下從冥王手中搶回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些猶如神兵天降的地行侏儒,正確的來說,是侏儒中的部分「強悍成員」。

「只是個簡簡單單的過程,沒什麼好多說的。打個不怎麼恰當的比方,就像我老人家在征服那些小妞的時候,往往用上一點小手段就能讓她們哭爹叫娘,事後抱著我的大腿趕都趕不走一樣。」

是夜,蘇薩克駐地中央的空埕上升起了熊熊火堆。大刀金馬坐在火堆旁的戈牙圖淡然掠了眼周遭環坐的馬賊,無奈地聳了聳肩:「謙虛是一種美德,我只不過帶著族人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你們就別再多問了。」

「夠了夠了!偉大的王怎麼有時間來應付你們這些小嘍啰?」外圍水泄不通的侏儒群中頓時爆出兇狠呼喝,但更多的卻是諸如「睿智英明」、「神勇無敵」之類赤裸裸的馬屁。

幾千名馬賊面面相覷了片刻,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道:「地行之王閣下,您帶著這麼多族人來斯坦穆,是想定居在這裡嗎?」當總數超過六萬的地行侏儒盡皆鑽出地底,尖叫不休時,蘇薩克們甚至覺得這片暗綠色的汪洋能夠輕易摧毀世上的任何東西,僅僅只需要用雜訊。

「嗯,是有過這個想法,不過還在考慮階段。對於你們,這應該算是個好消息啊!」戈牙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在瞎子的國度里,只要有一隻眼睛就能成為國王。我們地行一族雖然談不上有什麼實力,但是為朋友提供一些保護還是自問可以做到的。放心罷,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暫時沒有離開這裡的打算。」

那名蘇薩克隊長窘迫地笑了笑,曾經痛揍過戈牙圖的經歷令他略有些忐忑不安:「我不是這個意思……地行族的強大是有目共睹的,有你們這些朋友,是蘇薩克的運氣。」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極為古怪的神色,像是在拚命掩飾著些什麼。

老辣的戈牙圖很快察覺了異樣,皺眉道:「你小子到底想說些什麼?」

「兄弟們都很好奇,讓女眷參戰是地行族的傳統嗎?」那隊長猶豫半晌,終究還能沒能敵過強烈的好奇心。

「撲你老母的,你剛剛說什麼?」戈牙圖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

整個場地從這一刻開始,突兀陷入了死寂。環顧著四下凶相畢露,紛紛抽出刮刀的大批侏儒,那可憐的冒失鬼和其他馬賊俱是瞠目結舌。他們完全不明白究竟觸犯了地行族哪方面的忌諱,但顯而易見的地方在於,這些「強大」的異類已經快被怒火燒沸。

「夠了!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蘇薩克是朋友,懂我的意思了嗎?!儘管有時候朋友會提出一些狗屁不通的混帳問題,但是我們得試著去相信,那或許是完全沒有惡意的。」戈牙圖強忍著憤怒,舉起雙手安撫部族,「無論這個國家會不會成為最終的選擇,我們都必須去學著和其他種族打交道,因為有時候嘴巴要比拳頭管用得多!」

地行之王的寥寥數語要比任何東西都更為有效,帶著悻然威嚇的神情,侏儒們緩緩退卻了。那名懵懂失言的馬賊隊長湊上前去,頗為尷尬地沖著戈牙圖笑笑,目光中大有感激之色。

「你怎麼會想起這麼問的?」戈牙圖的視線始終在人群中游移不定,似是在尋找著些什麼。

馬賊隊長搔了搔後腦勺:「和蠻牙人對戰的時候,我發現沖在前面的地行族都是些女性,所以才有點奇怪……」他還清晰地記得,幾名胸前垂盪著肥碩物事的女性侏儒縱跳如飛地撲至近前,獰然扎死蠻牙士兵的情形。儘管雙方體形相差懸殊,但前者所展現出的兇殘敏捷卻令他遍體生寒。

戈牙圖沉默地轉首,望定了那名馬賊,臉上肌肉不易察覺地抽搐起來。

那隊長心頭揣揣,勉強擠出一絲乾笑:「是我多嘴了,您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完全不需要。」

「你看看我的這些部族,沒覺得女人們的塊頭都有點不太正常嗎?」戈牙圖沉默了許久,沮喪地嘆息道,「所有地行戰士的最大悲哀,就是每天面對著這些悍婦。在很多年以前,我也同樣活在這噩夢般的境地里,想起那段日子,還真是他媽的讓人難受啊!」

附近的蘇薩克均是同時轉首,外圍人群中那些強壯過分的女性侏儒正咧開血盆大嘴,亢奮地交流著話題,偶爾會拽過身旁滿面悲憤的配偶,重重擰上幾把對方的屁股後再將其隨手推開,如同在逗弄著自家的寵物。

遠處的谷地一角,數百名女侏儒旁若無人地脫下衣衫,彼此縫合身上血淋淋的傷口。其中的一些抽出刮刀,剔著指甲中凝固的血污,眉宇間蘊含的神情陰騖至極。

「悍婦……」馬賊隊長喃喃重複著這個包含太多意義的稱呼,乾澀地吞下口唾沫,「我想,我能夠理解您的痛苦,地行之王閣下。」

戈牙圖忽然輕鬆起來:「沒關係,這已經不再是我的問題了,但是身為一名王者,我總得試著為族人們做些什麼。」帶著詭譎的笑容,他漸漸壓低了聲音,「比方說,去幫他們找一群真正的女人,也就是小老婆。嘿嘿,我現在就得去行動了,這可是個大計畫。」

望著戈牙圖揚長而去的身影,馬賊隊長及身邊同伴盡皆肅然起敬。對方大無畏的勇氣幾乎令他們萌發了膜拜的衝動,要知道,面對著這麼一群悍婦,可不是人人都敢於反抗的。

剛走過屋村轉角,戈牙圖氣定神閑的表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連串惡狠狠的詛咒飛快地從他口中冒出,就連腳步邁動也變得急促惶然起來。

羅芙居住的木屋,就在山谷左側的高地上。那裡通風而敞亮,歷來就被蘇薩克用作招待貴賓的客房。

戈牙圖一路小跑著衝上斜坡,在屋前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門。撒迦身邊的女法師俱是些帶刺的玫瑰,屋外僵卧一地的巨鷹屍體無疑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請進。」羅芙的聲音輕柔響起。

戈牙圖探頭探腦地推開門,方一走進屋子立時大叫:「操!雷鬼你這個王八蛋,果然躲在這裡偷懶。快滾起來,陪老子喝酒去!」

正伏在床上接受魔法治療的雷鬼澀赧微笑,沙啞地道:「就快好了,等一等可以嗎?」

「什麼?居然讓偉大的地行之王眼巴巴地站在這裡等你?」戈牙圖瞪起了眼,不屑道,「這麼點小傷,你倒是裝得挺像回事啊!行了,我不想再說第二次,你到底去不去?」

雷鬼不再言語,剛想起身時卻被羅芙按住。後者手中持續施放著柔和的治癒術輝芒,清麗的臉蛋略微沉下:「戈牙圖大人,我想讓他結束治療後再去陪您喝酒,而且最好少喝一點,可以嗎?」

戈牙圖悄悄地打了個寒戰,立即堆出滿臉諂媚的笑容:「當然了,美麗的羅芙小姐,你讓這傢伙完事後去下面找我就成。」見女法師全無答腔的意思,他只得僵硬地保持著笑臉,隨口胡謅了幾句後向外走去。

在即將跨出房門的剎那,地行之王的袖口中悄然無聲地落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黑色水晶。沿著膝蓋和腳面的巧妙墊托,它一路滾至牆角邊緣,靜靜地蟄伏下來。

「臭娘們,看你明天還怎麼扮清高!」戈牙圖不無得意地想著,匆匆而去。

片刻後,滿頭大汗的地行之王出現在蘇薩克屋村北端。稀疏而高大的建築體,使得這處所在看起來風格迥異,而滴水不漏的明崗暗哨,則隱隱證明著身處其中的主人身份。

這裡是索尼埃的居所。

由於族人在戰事中的悍然表現,地行之王在這塊土地上能夠得到的尊重已經超越了朋友之間的禮遇。沒怎麼費力的,他就站在了索尼埃面前,後者似乎剛剛完結某些事務的商議,對象正是撒迦。

「你怎麼還在這裡?羅芙她好像出了點事情!」索尼埃本來就不是侏儒的目的,從一進門,他就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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