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四十四章 慾望之戰

當一個地行侏儒獨處時,自言自語會成為他打發無聊的慣用方式;當一百個地行侏儒湊在一起時,所發出的尖利雜訊幾乎能把人的耳膜撕破;當數萬名地行侏儒集結匯聚,他們就形成了一片噴涌著嘈雜浪頭的暗綠色海洋,除了這些矮小生靈發出的可怕噪音以外,整個世界彷彿已不再剩下任何聲息。

撒迦與戈牙圖,正身處這片動蕩不安的綠海之中,後者一刻不停地打著哆嗦,渾然不見了平日的王者風範。戈雅圖覺得,這些日子以來一系列的遭遇就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撲他老母。」

火燒蠻牙大營時的灼傷,要死不死地烤爛了戈牙圖的半邊屁股。在歡慶勝利的那些日子裡,由於大著舌頭順口問候了索尼埃的老母,幾名膀大腰圓的蘇薩克立時翻臉,將他揍出了兩隻熊貓眼。這幾天以來,帶著滿身傷痛的地行之王又在那黑髮惡魔威逼下打通了縱深十餘里的狹長地洞,當終於在摩利亞地界里冒出頭來之後,他那雙鼴鼠般強有力的銳爪已是鮮血淋漓,布滿了石塊劃傷的大小傷口。

撒迦沒有向戈牙圖解釋來摩利亞的原因,後者也不敢多問,只是在肚子里翻來覆去地想像著與對方直系女性親屬發生某種肉體接觸。當然,在表面上他是時刻保持謙恭的。

位於摩利亞東部的鹽湖盆地,離斯坦穆邊界線並不是很遠,這裡是地行侏儒世世代代的棲息地。整個盆地間,寸草不生的鹽鹼土壤鋪展了百里方圓的地域,灰沉寂暗,貧瘠而肅殺。除卻鬣蜥之外,穴居的地行侏儒便成了唯一躍動著的生機。

戈牙圖還沒有做好回歸族群的準備,因此當撒迦提出那匪夷所思的想法時,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拒絕。然而未過多久,地行之王便全盤推翻了自己的決定,內心中蠢動的魔鬼還是使得他無法抗拒邪惡誘惑,就連明知即將到來的兇險處境,也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地行與溯夜通婚,戈牙圖不知道這顛覆傳統的瘋狂想法究竟是在挽救瀕臨滅絕的溯夜人,還是大大便宜了地行一族。

烈火島上的那名美麗女族長,始終令他魂牽夢繞,難以忘懷。戈牙圖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迷人的同類,被撒迦強制帶出島嶼之後,他就連一天也沒有睡安穩過。只要閉上眼睛,那張如花的嬌顏就會出現在腦海里。在某些無法忍受的夜晚,地行之王的左手會和身體的某個充血部位來上好幾次親密接觸,直到滿腔的慾火暫時得到宣洩為止。

戈牙圖認為這就是愛情,從記事起,他還從來沒有對哪個異性如此沉迷過。儘管相較於百多歲的年齡而言,這帶著強烈佔有慾望的古怪情感似乎來得晚了一些,但他卻猶如每個心結難解的痴男怨女一般,終日失魂落魄。

撒迦的寥寥幾句話語,讓地行之王經歷了一個急轉直下的情緒變化過程。從未有過的勇氣漸漸取代油滑與懦弱,充斥於侏儒那瘦小的身軀里。對於這一次回歸,他似乎已經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周遭密實無隙的人牆凝成跌宕潮頭,仿若隨時便會怒卷而至,將一切碾為齏粉。五寸余長的薄刃刮刀在數萬侏儒手中紛耀出青森無盡的冷光,蜂巢狀搭築的黏土穴室層疊著踞在遠處,斷崖也似的橫闊表層上,無數黑沉沉的洞口遍布橫呈,如一雙雙巨眼般獰然窺探。

戈牙圖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卻仍然被族人浩大的陣勢嚇得半死。在他和撒迦踏足部落所在地後不久,這些張牙舞爪的同類便傾巢而出,像蟻群一樣將兩人團團圍起。

色厲內荏的叱喝並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往日善於阿諛奉承的族人似乎不再對地行之王有半分敬意,目注著他額上的奴隸烙印,侏儒們口中的嘲諷未曾有過片刻停歇。

撒迦顯然對眼前的情形微感詫異,侏儒群中有些頗為熟悉的臉孔正是當初血煉之地的那批人。此時此刻,他們也同樣揮動著短刃,尖聲大肆恐嚇。

「現在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么?」撒迦轉首望向戈牙圖。一路上地行之王始終有些心神不定,但凡被問起時,卻總是閃爍其辭。

戈牙圖畏縮在他身邊,滿臉尷尬神色:「誰知道這幫狗娘養的發了什麼瘋,大概是因為太長時間沒見到我老人家,已經忘了我的樣子了。」頓了一頓,他也覺得這個理由過於荒謬,訕訕道:「你別問了行不行?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幫我想想怎麼收拾他們……」

「嘖嘖,這不是我親愛的堂兄戈牙圖嗎?是什麼風把你從奴隸窩裡給吹回來了?」

隨著大刺刺的呼喝,一名「彪形大漢」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越眾而出,三尺余高的個頭令他在四伏行禮的侏儒群中顯得鶴立雞群,而那頂手工拙劣的王冠與滿身極盡豪奢的穿著配飾,則透著幾分不協調的滑稽感。

「古德曼,這段日子裡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帶來的恩惠,只盼著能留下這條命來報答。」戈牙圖咬牙切齒地望向對方,語氣仍帶著顫抖,眼眸中卻漸漸散發出了微弱的凶光。

「我最最尊敬的堂兄,你的性格還是一點也沒變啊!難道奴隸販子手裡的皮鞭,也不能抹去你靈魂中的自大么?」古德曼冷笑,瞥向一身黑袍的撒迦,「呦,還帶了個打手回來,你還真是幼稚得令人嘆息……」

戈牙圖放聲大笑:「打手?他是打手?還真是笑死人了!回頭看看後面的那些笨蛋,他們是不是已經想起些什麼了?」

千萬道疑惑不定的目光中,撒迦猶豫片刻,緩緩扯下寬大的黑袍頭罩。一頭同樣烏黑的長髮無聲灑落,冷然垂至腰際,隨風如火激揚。

「撲撲」微響連聲大起,數百名當初自血煉之地中返轉的地行侏儒紛紛愕然鬆脫了刮刀,任由它們墜落地面,矮小身軀均是難以遏止地戰抖起來。

「他媽的,哪個不長眼的再站在他那邊,老子一個個割了你們的脖子!」戈牙圖忽然一掃之前的頹勢,指向古德曼威風凜凜的大吼,「虧老子以前把你當作心腹,篡位這種事情你居然也能做得出來?我才是真正的地行之王,沒有人能夠取代,永遠沒有!」

「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殺了你,而不是扔給奴隸販子那麼簡單。看樣子,有時候做事情還是直接一點的好,奴隸生涯是我最想賜予你的離別禮物,沒想到卻成了個轉機。」古德曼不屑地注視著他,「一隻蒼蠅雖然不能帶來什麼威脅,但總是在眼前嗡嗡亂飛,也實在是夠讓人頭痛的。」

「不是被你下了迷藥,我的衛兵隊會那麼輕易地完蛋?!我他媽以為自己已經夠無恥的了,沒想到你這雜種才是人渣里的極品貨色!」戈牙圖勃然大怒。

「過程不重要,我只知道現在的贏家是我而不是你。」古德曼似是對這場毫無意義的爭論失去了興趣,略為揮了揮手,「殺了這兩隻蒼蠅!」

轟然喊殺聲中,四周人潮猛地湧起,向著中央這塊不大的空埕合攏過來。柄柄刮刀耀起的冷芒瞬間紛閃大熾,戈牙圖眼見著大群面目扭曲的同類瘋狂撲近,不由尖叫了一聲,已是嚇得魂不附體。

數道悄然現出形態的黑色光束風車般急旋了一圈,繼而消逝。場中立時悶聲迭起,逐漸為死氣沉沉的靜謐所籠罩,再無半分聲息。抱著頭蹲在地上的戈牙圖戰戰兢兢地抬起視線,恰恰見到前方數十顆人頭滾至近前,幾滴溫熱粘稠的液體飛濺而至,附上了他的頰邊。

「王位只屬於一個人,所以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幾百具血淋淋的無頭屍骸間,撒迦望著戈牙圖和現任地行之王,「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插手。」

「殺了他,殺了他!」古德曼聲嘶力竭地大喝,那惡魔般的年輕人令他感受到了濃烈的死亡氣息。

地行侏儒骨子裡的懦弱似乎被這瞬時呈現的血腥場景悉數喚醒,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廝殺,數萬部眾俱是在向後畏縮退去,一如拍上礁岩頹然倒卷的殘潮。

「撒迦,你還在等什麼?快幫我捏死這雜種!」戈牙圖亢奮地跳起,揮舞著森森利爪,不安的情緒已隨著族人的退卻而煙消雲散。發生在短短片刻內的酷烈殺戮,令他驚喜地發現還是低估了撒迦的實力。

令戈牙圖忍不住想讚美神明的是,這強大而邪惡的黑髮魔鬼,是站在他這邊的。

「我說過,不會有任何人插手。想要拿回屬於你的東西,最好不要靠別人。」撒迦面無表情地拒絕。

古德曼環顧著四下如中麻痹魔法的族人,忽咬牙抽出兩柄刮刀:「如果他輸了呢?!」

「你繼續做你的地行之王,我走。」撒迦淡淡地道。

「臭小子,你瘋了么?」戈牙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迎面襲來的一蓬刀光已讓他無法再去想的更多。

「我發誓,你會喜歡被割裂的感覺,那美妙的滋味或許能超過我老婆帶給你的享受。」古德曼獰笑著大力揮刀,狀若瘋狂。

戈牙圖於惶然躲閃的同時,急急分辯道:「明明是你讓她來勾引老子的,現在居然反咬一口……」正自言語間,忽地悶哼一聲,左膀處由上至下劃開了一道極長傷口,鮮血立時飛濺。

「戈牙圖,想想你能得到的。」撒迦冷漠地掃視圍觀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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