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三十七章 戰線

這個死灰色的冰冷世界裡,存在著很多可怖的東西。有些是切切實實的,有些卻只會出現在夢魘中。

正呈現於眼前的醜惡場景,讓薇雪兒覺得即使是一千頭光明聖典中描繪的食人魔加起來,也遠不及這般可怕。因為後者最多只是抹殺生命,而此刻如毒蛇般蠕動虯結於視野中的,卻幾乎連她的靈魂也要一併撕裂。

這是一條石板鋪就的甬道,狹長而幽深。借著斑駁壁體上斜置的短炬輝芒,隱約可以見到成百上千具軀體於兩側連綿阻隔的鐵柵後方,或伏卧,或蹲踞,扭曲成詭異難言的種種形狀。

黯淡的火光輝耀下,其中部分人的身上呈現出死屍才會有的慘白色。這些瘦弱骯髒的活體,自薇雪兒進入視線時起,便如瞬間被注入了強大生命力的骸骨般相繼蠕動起來。

恬靜美麗的小公主就連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身處陰森的帝都大牢。傳聞中,這裡是要比冥界更為邪惡的地域。自建成以來,源源送入的無數重犯見證著它的貪婪與殘酷。在這裡能夠活著結束囚禁生涯的傢伙,幾乎從未有過。

儘管引路的兩名軍士在一路大力揮抽著皮鞭,記記著肉的炸響直令人毛骨悚然,但蓬勃的肉慾還是於犯人們體內化作了熊熊火焰,將理智與恐懼逐漸焚燒殆盡。

生活就像一譚死水,誰都不知道何時會在沉淪中窒息。日復一日,他們都如地底的昆蟲般僵卧蟄伏,只是在分派牢飯時才會掙起身軀,麻木動作。一隻碩鼠,幾塊油湯中漂浮的肉皮,甚至是一丁點獄卒啃剩的蘋果核,都會成為引發爭奪的對象。

慾望在這個獨特的世界裡變得簡單。

正如當薇雪兒從甬道盡頭遲疑邁入時起,囚犯們便以各種能夠想像到的方式宣洩著亢奮和慾念。飽含污穢的吼叫如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整個監區,一雙雙枯瘦手掌自鐵柵間瘋狂探出,像是要在虛空中索取著些什麼。各間囚室之中,都有人一邊直直地瞪視那柔婉的女體,一邊急不可耐地褪盡衣衫,於戰慄的快感中喘息自瀆。

沒有人在乎將要面臨的懲罰,在這裡,生命早已毫無價值。

同樣是人類,一面鐵柵,便將所有的一切變得完全不同。薇雪兒不曾想到過這世上還有如此赤裸裸展現醜惡的方式,此時此刻,她唯有顫抖著快步行進,就連半眼也不敢再去看那些暗色掩隱下的蠕動軀體。

「殿下,真是抱歉。」軍士中的一人忽回過頭來,低聲道。

薇雪兒強自笑了笑:「是我自己要來,不怪你們。」自從玫琳入軍部任職後,她的身邊就終日冷冷清清,除了不苟言笑的貼身近衛以外,就連個說話聊天的人也是難以尋獲。

穆法薩一貫的謹慎作風,使得如今的皇宮警戒堪稱是固若金湯。獨處深宮的孤寂遠非常人能夠想像,每當午夜夢回時,小公主心中的那縷牽記總會悄然升起,帶著揮之不去的哀傷。

摩利亞皇遠赴巴帝之後,薇雪兒覺得,生活開始愈發孤寂起來。在這個襖熱而沉悶的夏夜,她悄悄擺脫了近衛,為的只是來找尋久候不歸的玫琳。

沉暗的監區盡頭,橫列著幾間石室。透過嚴實緊閉的鐵門,陣陣嘶啞的哀嚎自內傳出,凄厲莫明。

於最頂端的一間石室前,兩名引路的軍士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人拉開鐵門,恭謹地挺胸行禮:「殿下,我們到了。」

薇雪兒報以柔弱的微笑,緩緩前行。斗室內很昏暗,只有幾點幽幽的燭火在綻放著光芒。一種低沉的,猶如野獸垂死嗚咽的聲息,斷斷續續地回蕩在狹小空間里,那飽含著痛苦絕望的顫音立刻讓她的身心為之冰寒。

「姐姐,是你么?」鐵門已在身後合攏,薇雪兒望著室內端坐的纖細背影,顫抖開口。

那人回過頭,不易察覺地蹩起眉梢:「你來這裡做甚麼?」

薇雪兒長吁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姐姐,已經很晚了,還不回家么?我自個兒一直睡不著。」

純黑色的皇家制服恰似一筆張揚的油彩,於玫琳冷艷的容顏間添上了濃烈野性。注視著因恐懼而臉色蒼白的薇雪兒逐漸靠近,她那雙明亮的眸子里現出了些許柔和之色:「就快好了,你去外面等我。」

似乎是由於親人的存在,薇雪兒已沒有初來時那般害怕。掠了眼周遭環立的數名獄卒,她拉起了玫琳的手:「姐姐,我們現在就回去不好嗎?」

玫琳握緊那隻冰冷的手掌,微笑道:「我在問些事情,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答案的。」

清脆的鐵器聲響中,一名獄卒在角落裡拾起柄黝黑物事,徑直行到玫琳面向的牆體之前。那裡垂吊著一團碩大的陰影,此刻,它正在無力掙動著,宛如寒風中蕭瑟的落葉。

隨著獄卒嫻熟利落的動作,鐵器嚙合的鈍聲獰然炸起。繼而尖利拔高的慘呼瞬時劃破黑暗,響徹了整個石室。

薇雪兒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向後退去。頰邊濺落的幾點溫熱液體,讓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來,茫然拭上。借著燭火,顫抖指端呈現的一抹黑紅似乎正在無聲獰笑。

「我聽說,卡娜老師生前的時候一直和你私交不錯。今天的這種局面,同樣是我不願意見到的。」玫琳看也不看泫然欲泣的小公主,對著前方那團黑影柔聲道:「坎蘭大陸的任何地方,都是屬於強者的舞台。其實像你這樣的高階魔法師,應該擁有無比美好的人生才對。這幾天以來,我要什麼,能夠給你些什麼,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赫拉,你向來就是個聰明人,有些道理,用不著我來說教。」

凄厲的哀呼已低落,那暗影掙了一掙,四根緊縛於周身的鐵鏈簌簌顫動,叮噹作響。

「我有點累了。」玫琳微微嘆息。

幾支燃起的油炬很快便將整間斗室映得通明,牆角處斜靠的一排刑具無聲閃爍著幽幽寒芒。又一名獄卒在幾經挑選之後,終於執起其中一件物事,遍布青森胡茬的臉膛上綻出猙獰笑容。

那是塊平扁的皮革,其表層插附著千百枚長短不一的鋼針,針芒青森而尖銳,斑駁的點點血斑令得它們看起來就像是惡魔的瞳仁,委實是妖異到了極處。

無數條深深淺淺的傷痕,斑駁虯結著爬滿了赫拉的全身。她赤裸的軀體一如暴風卷席後的蕎麥,彷彿隨時便會因虛弱而斷折,那雙曾經秀若芝蘭的縴手,已變得殘缺而醜惡,十指僅余其三。

薇雪兒怔然看著她蓬亂髮叢掩隱下的青紫面容,忽然感覺到胸口悶塞欲裂,透不上氣來。最後一次見到這名宮廷法師團中的頂尖人物,還是在帝國廣場的授勛儀式上。彼時場中士兵方陣浩瀚如海,但她與一干白袍法師赫然便是鋼鐵叢林中最奪目的那抹亮色。

高貴而明艷,是所有宮廷法師的共同點。而現在,赫拉幾乎已不再像個人。

長時間的肉體折磨,使得赫拉始終處在接近昏厥的混沌邊緣。胸前傳來的粗糙觸感,冰冷地喚醒了她的神志。帶著些茫然地撐開腫漲眼帘,她的視線卻恰巧觸及獄卒手中的那根鋼針。方自驚駭間,一股燃燒的刺痛驟然扎入左胸處嬌挺的粉色蓓蕾,女法師的身軀立時繃緊,胸腹處抽搐著高高挺起,片刻後頹然軟下,就連慘叫的力氣也已經失去。

薇雪兒啜泣著,捂住雙眼不敢再看。玫琳若無其事地瞥向她,淡然道:「你還是出去的好。」

「殿下,靈魂契約不是人力能夠破除的。如果告訴了你,我一定會死!」眼見著獄卒拔出了第二根長針,赫拉忽嘶聲呼道。

玫琳笑了笑:「那是你的事情。不過我可以保證,任何結局都會比現在要好。」

再次緩緩刺入乳頭的鋼針,讓赫拉開始哭泣。行刑獄卒的臉龐早就由於亢奮而扭曲變形,在力求放慢每一分動作的同時,他的目光無法遏制地掠向了女體私處。

那裡,才是這場凌虐盛宴的末道大餐。

可惜的是,飽受折磨的赫拉並沒有堅持到他想像中的程度。在兩顆乳頭上再也容不下半根鋼針之後,她終於徹底崩潰。

「一切都是皇帝陛下的命令,飛魚號,烈火島很遠……」女法師斷斷續續的語聲仍未完結,整個人已經化作了一支巨型火炬。由體內猛烈噴發出的赤焰剎那間焚盡了骨骼血肉,只餘下片片繚繞騰起的飛灰。

「父皇果然還是向著他的。」玫琳默然想著,起身攜了薇雪兒的手,行出刑室。

暗黨之中,造詣高深的法師亦是為數不少。靈魂契約的奇異桎梏方式玫琳早已有所耳聞,而赫拉的死亡卻讓她仍是感到了震驚。

這些回歸的皇家軍士,當初根本就是摩利亞皇親手推向撒迦那邊的,在任何方面,他都毫無保留。

帝都軍部對「叛逆者」表現出的反常寬容,此刻已悉數解惑。玫琳緊咬著下唇,步履匆匆地向前行進,眸子里的仇恨已幾近沸騰。

「殿下,宮廷法師團這幾天鬧得滿城風雨,到處在找失蹤的同袍。」鐵門開處,一名年輕的暗黨上校靜候其外,恭聲言道。

玫琳徑直行過他身邊,冷冷地道:「再派人去一趟肯撒,他們出海的那條船,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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