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二十七章 魚人

整齊劃一的船槳擊水聲中,飛魚號緩緩而動,向著這片充滿危機的海域邊緣馳去。

甲板上的皇家軍士俱已下到了船底,返回各自的艙房。劍拔弩張的內訌對於他們而言還是第一次,本就疲累不堪的身心,在風波化解以後變得更為倦怠。不少粗豪的機組士兵在靠著艙壁怔怔發愣,那一雙雙曾經透露著堅凝戰意的眸子里,黯淡地沒有半點光芒。

船尾處,有著一間窄室,這裡通常是水手們放置雜物的地方。戈牙圖火燒火燎地領著路,口中嘟囔個不休——他還在對那些敢於觸犯地行之王虎威的傢伙耿耿於懷。

撒迦與阿魯巴,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緩步而行。半獸人始終在低聲說著些什麼,撒迦則在安靜地聆聽,偶爾會插上一言半句。

「咯咯」微響傳出,戈牙圖打開了儲藏室的門,連連向著兩人招手:「快過來放了我的朋友,真是活見鬼!你沒事罷?」最後那句,卻是沖著室內惶聲而言。

室內的光線很暗,四處皆被纜繩木桓之類的物事堆滿,左側的角落裡,隱約可見一隻碩大的鐵籠,其內踞著團黑沉沉的物事。

撒迦在門前頓住了腳步,目光自鐵籠里一掠而過,瞬時微揚了眉峰:「是誰把他關到籠子里的?布蘭登?」

半獸人看著他臉上少有的怒意,小心翼翼地道:「隊長只是下令把籠子抬進來,從海里撈起來的時候,它就是鎖著的。」

「他還真是謹慎得很!」

撒迦冷笑,大踏步走進室內,俯下身去雙手握住籠間鐵欄,發力外扯。隨著細細簌簌的鐵鏽剝落,幾根拇指粗細的柵欄橫向彎成了圓弧,空出個數尺寬闊的大洞來。

「出來吧,沒事了。」撒迦淡淡地道。

籠中那團蜷縮的黑影動了動,反而向後退去。

戈牙圖快步行近,咧嘴笑道:「喂,快出來,這兩個傢伙都是朋友,沒有人再會為難你了。」毫無反應的短暫沉寂之後,地行侏儒尷尬地轉過頭來:「撒迦,他很怕生人,你們能不能站得遠些?」

撒迦仿若未聞,反問道:「這樣的一個鐵籠,怎麼會沒沉到海底?」

「呃,對他來說,水裡才是最自在的地方。」侏儒有些得意地答道。

「他和你一樣,都是奴隸么?」撒迦又問。

戈牙圖勃然大怒,跳著腳咒罵了幾句地行族語,見阿魯巴的濃眉已漸漸擰起,這才悻然撫著額邊的奴隸烙痕,道:「早說過了,發生在我身上的是個天大的玩笑……他倒從小就是奴隸,一直被賣來賣去的,也沒過幾天安定的日子。」

阿魯巴好奇地插言:「他真的是奴隸?好像不太可能吧……」微瞟了籠中一眼,他小聲嘟囔道:「撈你們起來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長成這樣,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買他?」

鐵籠中突然發出「砰」的一聲大響,整個向後翻去,屋角斜靠在牆上的幾根桅節頓時倒下,乒乒乓乓倒了一地。

「他的膽子總是很小。」戈牙圖見怪不怪地道。

撒迦漠然點頭,一語不發地向外行去。阿魯巴方自走到門口,忽回身問道:「對了,差點忘了問你,前面罵我們隊長的那句話,是個什麼意思啊?我沒聽懂,不過覺得蠻有趣的。」

「什麼話?」戈牙圖敲了敲大腦袋,漸漸現出恍然神色,「哦!撲你老母啊!」

話音剛出口,他已經意識到不對,咧嘴乾笑道:「不不,是撲那個胖子的老母……在我們地行族裡,就是干他娘的意思。」

「撲?」阿魯巴顯得有些迷惑。

「嘿嘿,這樣才夠威勢嘛!」侏儒大刺刺地回答,走到鐵籠邊蹲下,細聲嘀咕起什麼來。

「撲……老母?」阿魯巴在腦海里想像著大致的動作,嘴巴慢慢彎成一道弧線,興高采烈地尾隨撒迦去了。

斗室中,戈牙圖寬慰的低語仍在繼續。直到撒迦兩人的腳步聲變得微不可聞,一雙亮到可怕的眼眸,才自那黑影之中幽然閃現。

古曼達滿腹不快的情緒,幾乎是在頃刻之間便被撒迦所撫平——三個精巧的小木桶,被他端端正正地放在舵盤旁邊。儘管桶口木封的邊緣處密實地塗著蠟封,但一股透人心肺的濃郁香氣,還是隱隱地散發出來,很快便瀰漫了整個操舵室。

「基尼酒?!」瘋子船長在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目光猶如為磁石所吸引般牢牢地粘附在酒桶上,喉結上下起伏,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

撒迦笑道:「早就聽薩姆說過你喜歡喝酒,所以在路過里查登的時候,就順便帶上了一些。出海以後我倒是把這事給忘了,幸好,現在想起來還不算太晚。」

「好東西啊!還有沒有?都在這裡了么?」古曼達眉開眼笑地觸摸著因儲存年份久遠而變得有些沉暗的桶身,活脫脫像是在愛撫一具衣衫盡褪的美女胴體。

撒迦點點頭:「在我的艙室里還有幾桶。等你喝完了,我再讓人送來。」

「真是的,幹嘛不一起帶過來?這不存心讓我晚上睡不著么?」古曼達立即翻起白眼,抱怨了沒幾句,他忽然狐疑道:「不對,你小子平時整天板著臉,凶得像要吃人。怎麼一下子轉了性?」

「今天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這只是一點歉意。」撒迦注視著浩淼洋面,神色間有著些許落寞:「小時候有個大叔曾經對我說,喜歡酒的男人,或許算不上太好,但也絕對不會太壞。我想,這句話很適合你。」

古曼達大笑:「你那個叔叔肯定也是個酒鬼,說得是半點也不錯啊!他現在還喝不喝酒?歲數大了,恐怕老婆得天天跟在後面念叨什麼傷身體之類的屁話。哪像我,一個人自由自在,就是整天泡在酒缸里也沒人來管。」

「他死了,在我面前被砍掉了頭。」撒迦平靜地道。

瘋子船長張大了嘴,一時不知如何介面。

「聽說你沒什麼親人,除了酒,這條船恐怕是你最寶貴的東西了罷?」撒迦若無其事地問道。

古曼達感慨道:「是啊,飛魚號就像是我的孩子。難以想像沒有了它,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接下來的航程里我們一直都相處得很愉快,那麼在到達目的地以後,你會得到一筆足夠讓它翻新的錢。」撒迦直視著老船長,極緩地道:「如果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完美,那我會讓你親眼看到,一條船是怎樣變成木屑的。」

古曼達怔住:「你是在威脅我?」

「彼此間互相了解,對你對我,都是件好事。」撒迦笑了笑,轉身行出操舵室。

站在門外等候的阿魯巴探進頭來,怪笑道:「船長,你說的不錯,死人的確是沒辦法從海里游回來的。」

古曼達瞠目看著半獸人魁梧的背景揚長而去,過得半晌,才懊惱地望著身邊靜靜排列的三個酒桶,長長地嘆了口氣。

再次穿越龍捲風壁的過程,同樣是有驚無險。到得黃昏時分,張起風帆的飛魚號已經馳離了暴風地帶,再次沐浴在煦暖的陽光之中。

在愛莉西婭的提議下,皇家軍士自出海以來,首次全員聚在一處共餐。雖然船上的食物總是千篇一律的單調,但每個人的胃口,似乎都隨著脫離險境而變得好了起來。

除了滿腹惱火卻又無可奈何的戈牙圖。

地行侏儒並不是為了周圍一道道充滿好奇的目光而暗發牢騷,事實上對於那些嫵媚法師的悄然注視,他還是極為樂於接受的。令偉大的戈牙圖大人真正氣憤的是,撒迦居然不允許他拿上一些食物去給同伴,而且還是在眾人面前毫無餘地的斷然拒絕。

「這小子也太沒人情味了!」戈牙圖憤憤地想著,同時拚命往口中塞著東西。

他覺得撒迦有些變了,變得不再熟悉。當然,侏儒並沒有把這種不滿流露出來,就在剛才,對撒迦一聲大大咧咧的「臭小子」稱呼,已經讓幾名膀大腰圓的漢子臉色當即陰沉了下去。戈牙圖隱隱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在乎這些小嘍啰的反應,卻不自覺地在心裡感覺到了些許懼意。

血煉之地的那段日子,讓他早就學會了從一個人的眼睛裡讀懂殺機。這些強壯過分的傢伙雖然並未有所舉動,但戈牙圖還是察覺到他們和以前的撒迦有著同樣嗜血的本性,而如今的後者,似乎已慣於蒙上假面。

草草吃完了面前的那份食物,戈牙圖匆忙打了個招呼,邁動兩條短腿行向船尾——他要去想些辦法讓那個怕生的同伴出來。

「幹嘛非得讓那人來這裡吃東西?」阿魯巴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

撒迦探手將盤子里的麵包屑仔細拾起,放入口中:「因為人不應該總是呆在籠子里。我前面去看過,他像是已經把那裡當成了唯一安全的地方。」

阿魯巴懵懂地點頭,學著撒迦的樣子把盤子清理地乾乾淨淨,滿意地打了個飽嗝:「要是他一直不敢出來,那豈不是得餓死在裡面?」

「在飢餓面前,人什麼都能放棄的。不管是自尊,還是怯懦。」撒迦迎上對面愛莉西婭帶著些不忍的目光,漠然道:「我知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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