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二十一章 旅程

滿世界的冰雪還未融化,春天的氣息已於不知不覺間,綻出了萌芽。

天空是蔚藍的,澄澈如洗。儘管拂動大地的微風中仍帶著揮之不去的寒意,但金黃色的陽光正絲絲縷縷地將煦暖揮灑而下,催發著萬物生機。

如同那牆角邊緣處探出的點點幼綠,人類,也從持續了一冬的沉寂中復甦了過來。各行各業的平民開始了無休止的忙碌勞作,而貴族富人們則紛紛傲慢地巡視於各自的領地里——新一年的地契,是時候找些人來簽了。

無數支大大小小的商隊,又重新頻繁穿梭於大陸各國之間,居無定所的顛沛生涯為他們帶來了頗為可觀的收益,但同時亦讓枯燥與孤寂變得如影隨形。在旁觀者的眼裡,商人往往是精明與市儈的代言詞。他們所付出的艱辛,早就已經被金錢的光芒所掩蓋。

坎蘭大陸上每個國家制定的關稅都不盡相同,而所有邊關駐軍在檢查過往商隊時,態度則是如出一轍的嚴格苛刻。他國軍情人員混雜潛入的先例早已不勝枚舉,但大部分邊防軍士卻是為了某些特殊的原因刁難商隊。

正如那句古老的諺語所言——令野狗齜出獠牙的原因,往往不是威脅,而是飢餓。

「都他媽的給我下來!以為是在自己家嗎?!」

沿海小國肯撒的某處邊關城門前,響起了一聲大大咧咧的呼喝。融積著薄薄雪層的官道上,長蛇般蜿蜒行進的一溜馬車緩緩停穩。隨行的護衛陸續下馬,默然站在了隊伍旁側。

體形委實與軍人形象毫無關聯的馬特在士兵們的簇擁下行出城門,前後打量著眼前這支由百餘輛馬車組成的商隊,眼睛裡隱然泛起了貪婪的光芒。與任何一名當職的邊檢軍官一樣,變相勒索已經成為了他生活中最大的樂趣。那些來自異國的行商者,總是會逆來順受地奉上或多或少的好處以求方便。而現在正在身邊的,無疑是一頭肥肥白白的大羊牯。

「想要在肯撒逗留多長時間啊?」馬特接過商隊領頭人遞上的通關文柬,粗略看了幾眼便拋還給對方,「斯坦穆人?你們不去放羊,反而開始學著別人做生意了么?」

士兵的鬨笑聲中,年邁的商隊首領滿臉恭謹地道:「我們去格特加卸完貨,再採購點東西就走,呆不了多長時間的。」

「裝的都是什麼?全部打開檢查!」馬特挺胸凸肚地行到不遠處的一輛馬車邊,望著因重負而略顯下彎的車軸,頭也不回地大聲吩咐道。

幾十個邊檢士兵聞言分散,沿著隊伍逐一打開每架馬車的貨箱,細細探查起來。

「大人,這趟載的都是布料,沒有別的貨物。您看是不是隨便抽檢幾輛,意思意思算了?我們一路上耽擱了好幾天,現在急著去趕船,時間怕是來不及了……」那商隊首領三步並作兩步行到馬特身邊,小心地陪著笑。

「哦?我還以為你們裝著滿車的鹽包呢!看起來,斯坦穆的布料倒是不輕啊!」馬特整了整肚腹前隆起的制服,目光有意無意地掠向地面上道道極深的車轍。

商隊首領臉色微變,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該死的雛兒!」馬特惡狠狠地想著,橫肉疊生的臉龐上平平板板地沒有任何錶情。

商隊的馬夫此時已悉數下了車,聚作一堆低聲閑聊著些什麼,不時有悠閑的低笑聲從人群中傳出,倒是與冷汗滾滾而下的商隊首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長官,您最好過來看一下。」馬隊間傳來士兵的喊聲。

馬特皮笑肉不笑地乜向商隊首領,嘲諷道:「我想,可能是哪個鹽包破了。」

「大人,我身上就只有這些,您別嫌少。」福至心靈的斯坦穆人掏出個鼓脹的錢囊,偷偷塞入對方手中。

馬特掃了眼周圍,先是習慣性地掂了掂錢囊的分量,隨即皺起了眉頭:「你這是在做什麼?賄賂我嗎?」

「不不,天氣還很冷,您用來買些酒,暖暖身子。」商隊首領的臉孔漲得通紅。

馬特矜持地點頭,錢囊已奇蹟般從肥厚的手掌里消失不見,「算你走運,我這個人沒什麼別的嗜好,就是喜歡喝點酒……」

言語間,一名黝黑精瘦的士兵匆匆行到他旁側,低聲耳語了幾句。

「你說什麼?」馬特擰起了眉頭,在看到屬下肯定地點頭之後,他猛然探出大手,一把揪住了商隊首領的領口,「老東西,你他媽的帶了不少好貨啊!」

那老人已被嚇得魂不附體,雙手連搖之下惶然道:「一點香料,只是一點香料……大人,關稅實在是重得讓人負擔不起。求您抬抬手,放過我們!」

「負擔不起?那我來幫你想想辦法!」馬特獰笑著揮手,低吼道:「把這批貨物全都扣了,肯撒不歡迎該死的投機者!」

城門裡應聲衝出大批守軍,如狼似虎地撲入商隊間牽馬拉轅,神態兇狠至極。商隊首領慘白著臉不住低聲哀求,但適才還滿面春風的肯撒軍官此時已儼然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更無半分通融之意。

「請讓我們進城,可以么?」隨著低沉而悅耳的男聲,一隻尺余長短的黑色皮袋倏地飛起,在空中划出道長弧,砰然墜落於馬特身前的雪地上。

錢幣相互觸撞的清脆聲響幾乎是瞬間讓所有的士兵頓住了動作,馬特垂目望著皮袋下砸出的深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這不可能,走私香料在哪裡都是重罪。你們如果不是別國人的話,早就全部被抓起來了……」

聽著他明顯底氣不足的低語,商隊車夫中緩步行出一名年輕人,介面道:「總會有例外的。」

馬特霍然轉首,眸子里凶光隱現:「你又是誰?」

那年輕人默然走到近前,蹲下身去隨手一分,黑色皮袋便如紙紮般脆弱地裂開了豁口。金燦燦的光芒隨之耀花了無數雙眼睛,士兵們與茫然站立的商隊首領一樣,嘴巴盡皆大張得像只蛤蟆。

「只要點點頭,它們全都是你的。」年輕人於袋中抄起一把金幣,再任由這些令人發狂的金屬體從指縫間滑落下去。

馬特強迫著自己移開視線:「你們付出的代價,大得讓我有些疑惑。」

年輕人滿是疤痕的臉龐上現出些許笑容:「我只知道,這樣的機會你一輩子也遇不上第二次。順便說一句,如果你再猶豫下去的話,恐怕就有人要來打斷我們了。」

馬特微怔,環目四顧間,卻見到幾名高級軍官自遠處行來。短暫的內心衝突之後,他暗自咬了咬牙,揮手道:「放行!」

管他什麼走私者還是敵國探子,眼前的錢足以買下一大塊土地和幾百個女人,那種生活會美妙得難以想像!

商隊的馬車很快便相繼而動,馳入城門中去。望著部分低垂著風帽的車夫過於纖細的腰身,馬特不禁略生疑竇。

無意間,他的目光掠過正被兩名屬下抬走的沉重錢袋,那黑色的皮層側面上,赫然以銀絲綉著一隻栩栩如生的三足惡鳥。

「蘇薩克?!」馬特的心頭立時大跳。

從過往商人充滿恐懼的談論當中,他早已對這支縱橫在斯坦穆草原上的強大馬賊幫派耳熟能詳。蘇薩克又怎麼會幹起了走私的勾當?難道是他們已經厭倦了打打殺殺?

腦滿腸肥的肯撒軍官苦笑著搖頭,始終忐忑不安的情緒逐漸恢複了平靜。馬賊是不至於捅出多大簍子來的,畢竟,這裡可不是草原。

「換崗以後我們去喝上幾杯,再找些姑娘玩玩!」定下心來的馬特對著士兵們大聲宣布,引發了一陣歡呼。

對他而言,好日子才剛剛開始。至於等待著那些「蘇薩克」的,卻是猶未完結的未知旅程。

「這一路上,多謝你們了。」

商隊在城中的僻靜地段緩緩而停,撒迦望向那名老年首領,略為點頭示意。後方所有扮作車夫的機組士兵和女法師紛紛跨下馬車,其中部分人迅疾散開,卡死了周遭每一處街口。

「不不,我得謝謝您才是。可那些錢……」斯坦穆老人囁嚅著頓住了話語。

「算是一點補償吧!」撒迦笑了笑,在幾名女法師的環侍下舉步離去。直到這批相伴已有月余的同行者完全消失在街道的盡頭,商隊護衛才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噩夢,終於結束了。

早在斯坦穆的邊境,皇家軍士們就已經遇上了風雪中東行的商隊。在問清對方目的地之後,扮演著嚮導角色的老薩姆開始極力慫恿撒迦與他們同行。教廷的追兵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從未停止過一刻追殺堵截,這讓老人很是為孫女的安全擔憂。

薩姆沒敢把索菲獨自留在小鎮,對於這個無奈的決定,他顯然是有苦難言。機組士兵們毫不避諱的日夜監視,已經讓半途開溜的可能性變得極小,如今再加上整天和女法師粘在一起的懵懂孫女,老薩姆還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絕望嘆息。

摩利亞人直接了當的溝通方式,讓商隊中的護衛懂得了什麼叫做橫蠻和強悍。幸運的是,自從這幫煞神充當了車夫以後,沿途就只發生過兩次小規模的對戰。窺出破綻的聖裁執事在人數上雖然佔優勢,但他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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