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十六章 雪暴

屋內昏黃的燈光,靜靜覆灑在愛莉西婭身上,溫柔如撫慰。她的頰邊,浮現著一抹病態的嫣紅,呼吸輕促而紊亂,整個人在昏迷中顫抖不停。

撒迦走到床邊,伸手覆上她的前額,可怕的炙熱立時宛若沸水般湧來,竟似要將皮肉烤至焦灼!

「阿魯巴,關門。」撒迦垂目注視著愛莉西婭側腰上滲透著斑駁暗紅的衣衫,淡淡地道。

正在門外探頭探腦的阿魯巴邁出長腿,彎腰跨入房間,反手將門帶起。有意無意間,他站到了神色古怪的裁決隊長身邊,斜乜著對方重重哼了一聲。

撒迦默然望著身前女子蒼白柔弱的面容,並指劃裂她傷處的衣物繃帶,一股濃烈的惡臭頓時瀰漫在空氣里,中人慾嘔。

站在旁側的宮廷魔法師羅芙本能地後退了半步,伸手想要掩住口鼻,卻生生頓住了動作。

她那瘦削而冷漠的長官,正撳按著愛莉西婭深入腹腔的腐爛傷口,不斷湧出的膿水早就黏糊地沾滿了指端,而他仿似一無所覺。

「回覆術沒有一點作用么?」撒迦低低地問。

羅芙微微頷首:「一直都只能止血,很難取得再生的效果……」

撒迦思忖了片刻,抬起右手,極長的施術時間之後,一個元素球於掌心中凝結而成。它的顏色先是晶瑩的鵝黃,最終卻轉為了不帶半分雜質的暗黑。

「撒迦長官,這……這是什麼?」羅芙吃驚地問。

「我想,我可能真的是個異端。」撒迦澀然一笑,緩緩壓低手掌。

布蘭登再也按捺不住,大踏步跨上前來,獰聲道:「等等,你要做什麼?!」

「你認為呢?」

撒迦平靜地反問,對裁決隊長臂身上摧發而出的熊熊炎氣視若無睹。

幾乎是同時,半獸人那燃起焰芒的利爪刺出指端,猙獰地垂於身側;羅芙的纖纖柔指上,亦無聲地繚繞起幾點星芒。兩人一左一右將布蘭登合圍,冷若寒冰的異常氣息驟然暗涌於房內,殺機已然直迫眉睫!

劍拔弩張的場面,並未引起撒迦絲毫注意。就在黑色光球即將與傷處接觸的剎那間,它的表層隱隱起了一陣波動。數道暗芒迅速探出身軀,隔空攀上愛莉西婭的體表,涓涓滴滴地流向傷口外緣。

這些暗色光芒均極為細小,就像是一根根扭曲躁動的絲線。然而就在它們破出球體的那一刻,冷冷瞪視著布蘭登的女法師忽然覺得體內魔力有如潮汐怒卷,竟隱有被抽汲之勢!

傷口表面的腐肉創痂很快就被清空,黑芒紛紛急不可耐地沿著裂口游入腹腔,爬覆於腐爛壞死的肌體器官之上,顫蠕不休。

雖然看不清愛莉西婭體內的變化,但所有注視著這一幕的人都清晰地感覺到,幾縷黑芒並非是在修復著些什麼,而是在吞噬,貪婪地吞噬!

靜謐的空間里,就只有那細微的咀嚼聲不斷傳來,妖異地令人透不過氣來。

撒迦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看上去更是像個死人,大滴大滴的冷汗源源自額前滾落,墜向地面跌得粉碎。他的神情始終極為凝重,控制著光球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幽冷的眸子里掩隱著近乎瘋狂的固執。

布蘭登死死地盯著這個向來交流甚少,卻徹底改變了周遭一切的年輕人,臂身上的炎氣光芒悄然斂去,肥肉疊生的臉龐上隱現焦急。

也不知過了多久,咀嚼血肉的詭異響動逐漸沉寂下來。撒迦扼滅了掌中的元素球,霍然轉身,行向房外:「羅芙,現在再去試試回覆術,應該會有用了。」

女法師行到床前,揮手施出幾團柔和光暈。愛莉西婭身上那兩處正在流出鮮紅血液的傷口眼見著綻出新生肉芽,緩緩開始了癒合收攏。

「這怎麼可能?」羅芙注視著再無一絲腐肉的潔凈創口,滿面儘是訝異。

「感謝光明……」布蘭登似乎是意識到了此刻的立場,訕訕地住口。

羅芙似笑非笑地望向他:「長官,您應該感謝的恐怕不是神族吧?」

布蘭登喜形於色地坐到床邊,對著仍處在昏迷中的愛莉西婭絮絮叨叨說起了話,像是根本就未曾聽見女法師的嘲諷。

「還真是個難以相處的人呢!」羅芙於心中冷笑,指端治癒術的光芒流轉亮起,靜靜輝耀了整個房間……

紛雜而沉重的腳步聲,毫不客氣地將索菲從夢中吵醒。小妮子呵欠連天地披上衣服,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到樓欄邊探頭張望,卻不由吃了一驚。

下層的樓道里,那批沉默寡言的住客整整齊齊地站成兩列,每具身軀都在難以遏止的顫抖中挺得筆直。

那名黑髮青年正緩步行於他們之間,神容平和至極。身後高大獰惡的半獸人亦步亦隨,傻呵呵地咧著大嘴,似極了一個滿心喜悅的孩子。

「難道……是軍人么?」索菲好奇地猜想著,但老邁的祖父很快便將她趕回了房間。

「就在剛才,阿魯巴告訴了我一些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我想說,你們都是些不折不扣的蠢貨,到現在還能活著站在這裡,不能不說是個天大的奇蹟。」撒迦冷冷地開口,腳步絲毫不停,「都回去休息吧!從今天開始,沒有你們,或是我,只有我們。」

「轟!!!」

所有機組士兵習慣性地並腿行禮,魔法師俱是盈盈欠下身去。長時間壓抑於心頭的焦灼與憂慮已在瞬間一掃而空,儘管將來所必須要面對的,仍然是強大到難以抵禦的敵人,但此時此刻,每個人似乎都聽到了仍未冷卻的血液在體內沸騰的聲音!

頭狼的歸來,對於早就習慣了在殺陣中求生的狼群而言,這就已經足夠。

雪暴還在繼續著,在天地之間肆無忌憚地發出陣陣獰笑。旅店外面的世界很冷,很黑,就只有幾處窗欞中透出的燈火在綻放著微弱的光芒。

夾雜冰屑的寒風刀一般割在肌膚上,隱隱作痛。撒迦緩慢地舉步,邁向那無盡而未知的暗色中去。

他的背影挺拔依舊,卻單薄得令人擔憂。阿魯巴沉默地行在旁側,偶爾會偷偷瞟上一眼同伴,只是在害怕他會因為體力不支而摔倒。

在旅店後方的拐角處,他們遇上了第一處暗哨。

這支由兩名機組士兵組成的哨卡反應極之敏銳,在察覺到動靜後立即伏倒,悄然大張了手中機弩的弓弦。刺出槽托的三棱箭頭宛如掩隱於夜色中的毒蛇,嚙合利齒的瞬間,將是它們唯一感到愉悅的時刻。

阿魯巴的步履聲忽然帶上了一種奇特的韻律,聽起來,仿似黑暗中飽含著殺意的鏗鏘鼓點。

兩名士兵一前一後自雪地間站起,將機弩負於身後,不住搓動著雙手,似是已被低溫折磨得快要崩潰。待到阿魯巴行至近前時,他們這才勉強舉起手來,行了個並不情願的軍禮。

沒有交談,亦沒有片刻停留。

正如每次戰地巡哨一般,撒迦與阿魯巴靜靜地還禮,走過這處哨卡。

良久之後,士兵中的一人怔然望向前方混沌的暗色,搔了搔腦袋:「賴特,剛才另一個傢伙是誰?」

「我怎麼知道!」他的同伴沒好氣地回答,「除了雪,我他媽什麼也沒看清。」

「古怪,古怪極了……」先前那人瞪著雙牛眼,尋思了老半天猛然發出一聲哀嚎,「是撒迦長官!對,一定是他,沒有人走路是那個樣子的!」

「真要是長官的話,你小子應該高興才對,反倒在那裡鬼叫什麼?」賴特愣愣地道。

「你不覺得咱倆剛才看上去就像是一對腿腳發軟的娘們么?」

這回輪到賴特傻眼了。

所有巡梭的流動崗哨以及隱秘哨卡,在小鎮內外織出了一張綿密而緊湊的防禦網。人數上的劣勢,已被高明的布控者化解於反掌之間。無論是鎮中四通八達的巷道小徑,還是高矮不一的各式建築體,不多的警衛駐守著每一處地勢的咽喉所在,彼此間遙相維繫,戒備極為森嚴。

「從帝都出來以後,大部分警戒布控都是赫拉在安排。魔法師們不怎麼把布蘭登放在眼裡,他也一向很少管事。」阿魯巴在深達尺余的雪層中費力拔足,口鼻間噴吐著長長的白氣,「我一直都在害怕整支隊伍會撐不了多長時間,還好,你總算是醒了。」

「你和布蘭登的關係,似乎向來就不太融洽?」撒迦平淡地道。

阿魯巴頗為赧然地咧嘴笑道:「隊長是個貴族,很少會主動搭理我的……愛莉西婭對我就很好,雖然比不上你,但已經算是所有人裡面不錯的了。」

撒迦聽著他這番頗為古怪的言語,忍不住笑了笑:「我對你算好么?」

「你是我的夥伴啊!在大皇子府邸門口的那次,還是頭一回有人幫我打架。當時我雖然被打得很慘,可是真的很開心。」阿魯巴的語聲裡帶著些得意,「你總說那只是巡檢,並不算是幫我的忙。可我不是傻子,一個人究竟好不好,總還是分得清的。」

夜視的能力,使得撒迦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同伴猙獰臉龐上的那絲苦澀。

「小時候我是在山區里長大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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