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十一章 罪贖

死寂而壓抑的短暫時刻,很快被一陣騷動打破。

血流遍地的觀禮台就像是驟然形成的颶風風眼,整個帝國廣場已完全陷入了恐懼的風潮區域。仍能保持鎮定的軍官開始指揮部隊疏散數萬名民眾,面對著突然演變成死亡之劇的加冕儀式,除了皇帝的安危以外,他們不約而同地考慮到了維護君權的尊嚴。

儘管,它早已被無情踐踏。

「父親!」玫琳姐妹的凄聲驚呼劃破了靜默。

「保護陛下,殺了那個刺客!」男賓席位間數十名高級將領在嘶聲怒吼,其中亦包括了各大軍團的軍團長。經過了縝密而隱晦的重新洗牌之後,他們之中已經十有八九為新面孔,年輕,並且擁有著絕對的忠誠。

「撒迦,你瘋了么?!」穆法薩縱出坐席,驚怒交集地大喝。

阿魯巴悶雷似的咆哮同時遠遠傳來:「小心你的左邊!!!」

……

所有的聲音凝聚成了一道奇異浪潮,在撒迦的耳邊拍拂著,流動著,逐漸低沉下去。最終所剩的微響,便是那尖銳的氣流割裂聲!

就在電光火石的瞬間,法絲亞手中已出鞘的窄劍猶如獰然游出洞口的毒蛇,冷冷刺破空氣,在他胸前盛出七朵凄艷血花。

每一劍的刺入拔出,刃鋒所攜的青色氣芒都會爆出深而龐然的傷口。避無可避的撒迦終於在直挑向咽喉的第八劍疾探右掌,牢牢地扼住了劍鋒!

「喀嚓!」

烏黑鋥亮的馬靴兇狠而直接地撩踢而上,法絲亞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身下顎炸裂的脆響,上下牙床之間的猛烈撞擊使得所有牙齒盡皆粉碎,與被軋斷的斷舌混為血肉模糊的一團,再不分彼此。

巨大衝擊力之下,他整個人高高向後飛起,一蓬血箭從變形的口鼻中噴洒而出,於半空中曳出道長而凄慘的赤色弧線。

那曾經艷絕無倫的面容已經不復存在,每一寸顱骨都於疊骨牌似的震蕩觸撞後碎裂開來。在重重墜下地面的剎那間,法絲亞隱隱約約地聽到,對手正在獰笑。

隨即而來的黑暗,將這冷傲而強大的年輕人直接拖入混沌的虛無中去。殘存於腦海中的唯一念頭,卻是深深的困惑。

他無法分辨,那與已對戰的,究竟是個人,還是頭野獸。

自四面八方齊襲向撒迦的各式攻擊,都被一層遽然生成的光暈阻隔在外。呈橢圓形罩落的魔法屏障內部,除了普羅里迪斯與撒迦以外,盈盈站立的,是飛掠而來的卡娜。

方陣中的機組士兵與宮廷魔法師俱是沉默地相互對視著,顯得茫然無措。沒有人能夠料到撒迦居然會再次刺殺如今的皇帝,在他們看來,這樣的舉動無異于飛蛾撲火。

遠望著突兀動作的卡娜,裁決隊長布蘭登低低冷笑:「又是一個不怕死的……」

旁側的愛莉西婭面露不忍之色,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周遭幾名女法師聞言均是怒目而視,立於後排的阿魯巴卻充耳不聞,獠牙暴突的獰惡臉龐上儘是難以決斷的焦躁,一雙黑毛叢生的大手只捏得骨節「噼啪」連響。

「維麗亞,你做什麼!」觀禮席位間,摩利亞首席魔導士麥迪布爾倏地站起,語聲中急怒交織。

「我只是想做回自己。」卡娜遙遙對他欠下身去,宛若自語般低聲道。

麥迪布爾怔怔半晌,方自坐回椅中,神情隱現黯然。

始終如若無事的普羅里迪斯將視線從撒迦臉上移開,望向魔法光罩內的女法師:「就連你,也要背叛我了么?」

來自外界的魔法打擊不斷考驗著光罩的堅韌程度,卡娜周身魔力波動直如潮水般毫無保留地全力湧出,死死支撐著這個獨立而狹小的空間體。面對著摩利亞皇帝溫和地質問,她無聲地偏過頭去,痴痴注視著身邊已是搖搖欲墜的撒迦,目光中愛憐橫溢:「陛下,我又怎麼敢背叛您。只不過……我是想為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沒有別的。」

普羅里迪斯沉默片刻,反手至背後緩緩拔出斬馬,以回覆術施上並無血液溢出的傷處。一系列動作之後,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可怕:「你愛上了他?!」

卡娜神情大變,顫抖著嘴唇似是想說些什麼,胸前白骨森森的撒迦卻於此時怒豹般躥起,揮掌直斬摩利亞皇頸側!

普羅里迪斯帶著絲欣賞的神色向後側退去,妖異的顫吟聲中,他手中的長刀陡然疾旋,硬生生掙開了掌控,於空中刃鋒倒轉,直劈向他的頭顱!

兩根不帶半點煙火氣息的手指探出,一路折進,輕盈觸上斬落的刀體。清脆的裂響立時傳出,斬馬鏘然斷為兩截,相繼墜下,斜斜插入堅硬的石板地面。

「可惜了。」

普羅里迪斯低聲嘆息,指端金芒乍現,竟是由單純的一點光體分化出無數絲痕,流轉盈動,瞬間將撒迦的軀體扎得千瘡百孔!

大滴大滴的鮮血自那無數個細小孔洞中掙出身軀,「撲撲」紛落於塵。所有試圖摧毀魔法屏障的法師與武者俱是呆若木雞地望向幾已不成人形的撒迦,頓住了各自的動作。

直至此刻這些救援者這才驚覺,他們竭力想要護衛的皇帝,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保護。

「孩子,就像是這柄斷刀。再鋒銳的利刃,也得掌控在頂階武者手裡才能夠發揮出它應有的威力。這些年以來,你不止一次地證明了自身的價值,比如說現在,我的六名近衛,在你手下死得只剩了兩個。這批人都是那片血煉之地里走出來的強者,很顯然,當面對著你的時候,他們和待宰的羊羔毫無區別。」普羅里迪斯直視著撒迦,道:「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只有我,以及這個國家做你的強大後盾,未知的道路上才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夠形成威脅與阻礙。」

「回到我的身邊來,一切都還來得及。毀滅與創造,只在我的一念之間。」普羅里迪斯輕描淡寫地揮手,卡娜凝成的「聖光防護」頓時消弭於無形。回覆術的光芒已然散盡,那致命處的傷口如同從未形成過一般,再無微痕。

大部分觀禮的名媛千金都在軍士的攙扶下,面無人色地逃離了這塊血腥之地。愣愣坐在席位間的薇雪兒緊攥著衣角,明眸一眨不眨地望向場內,淚水不斷地湧出眼眶,無聲掉落下來。而旁邊的玫琳神色卻依舊冷漠,似乎是由於畏寒,她的一雙柔荑不知何時攏回了袖筒中,目光所向,赫然便是那猶自挺立不倒的黑髮年輕人。

撒迦抬頭,喘息著低笑道:「我不是一把刀,要不是為了查清父親的死因,又怎麼會像具傀儡一樣聽你擺布?你所說的那些或許很適合別人,但對於我,從來就沒有產生過半點吸引力。」

「這十年里,我給了你所有的全部,如今得到就是這樣的答案?就算是你的父親,也不可能付出更多!」普羅里迪斯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怒色,「你又怎麼知道,所謂的真相不是那個叛逆者編造出來的謊言?」

「你吃過人肉么?」撒迦虛弱地喘息著,大量失血產生了強烈的眩暈,眼前的人影正在變得朦朧而重疊,但他的話語卻依舊清冷如冰,「我餓極了的時候,在那些木屋裡就曾經吃過。從那以後,我覺得自己更像是野獸多一些。野獸是不會說話的,它們用直覺去感知周圍的一切。我的確不善於分辨人言的虛假或是真實,但是眼睛會出賣一個人的靈魂。所以交談的時候,我學會了去看,以精神去觸碰對方隱藏著的情緒,這就是我的直覺。」

普羅里迪斯不易察覺地微變了神色:「你得出的結論是?」

「是你殺了我的父親!」撒迦沙啞地低吼,搖晃著縱起身軀。他的步履已蹌踉不堪,似乎是隨時便會摔倒,但那張野性而硬朗的臉龐上,卻布滿了令人膽寒的凶戾殺機!

此時此刻,就是這樣一個重傷的年輕人,幾乎已使得每顆心臟都在由於恐懼而無法遏制地產生戰慄。

若干年以前,在某處遙遠的邊陲要塞,一群鐵血漢子以同樣瘋狂的悍野的蔑視死亡的方式,在殺戮中換回了唯一的生存希望。

現在,那個曾經純稚善良的孩子,早就蛻變成了真正的嗜殺惡魔。他在群敵環圍中孤戰,在絕境中拚命,甚至因為要達到目的,而漠然格殺了最後一名親人。

靈魂正在沸騰的血液灼烤下厲聲嘶叫不已,撒迦在劇烈的顫抖中縱躍著,雙眸俱化作了猙獰的血紅色。

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並不僅僅是復仇的快感,還有公道。

邊雲的公道!

「看起來,你還是沒能理解我的意思。個人的力量再強大,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普羅里迪斯緩慢地搖頭,向後不急不徐地退去,「又有誰,會像你這樣魯莽地站在國家的對立面?其實這不是英勇,而是毫無價值的愚昧。」

無數道魔法光芒和弩箭齊射而來,形成了一面密無間隙的死亡牢籠。撒迦宛如在暴風雨中逆流划行的孤舟,極為遲鈍地閃避著襲向要害的攻擊,很快就淹沒在茫茫的箭雨光瀑之中。

「我操你媽的!干吧!還等什麼!!!」沉默的方陣中,一名機組士兵忽然反手脫下制服擲在地上,精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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