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裁決 第十五章 索予

微寒的晨風中,拉爾夫縮了縮脖頸,一臉無奈地挺直了身軀,與站在對面的同伴大眼瞪著小眼,心中窩火之極。

他是在一年前,入選了皇家軍團的機組部的。在這裡,所有新加入的士兵都被老鳥們統稱為「廢柴」。

拉爾夫討厭這個名字,就像是討厭自己臉上層出不窮的酒刺。儘管已經穿上了那身夢寐以求的黑色軍服,但他卻對來到機組後的一切感到失望透頂。在一些難以入眠的夜晚,這個體壯如牛的小夥子甚至開始懷疑當初參加軍選的正確性,因為他不曾想到過,會變成一個哨兵。

麾員人數超過七千的機組營地,駐紮於帝都城外的冷僻地帶,與西側城門遙遙相應。這個在摩利亞三軍中威名赫赫的獨立軍事機構,卻有著異常稀鬆的警備體系。每年通過軍選的部分優勝者在來到機組之後,他們所要承擔的,就是營地的巡行警戒任務,直至來年新的一批廢柴到來。

一般來說,能夠從軍選中脫穎而出的士兵大多為平民出身。同為炎氣修習者,他們要比貴族同袍刻苦拚命得多,成就也是不可同日而語。因為平民,似乎從來就沒有退路。

在付出了超出尋常人百倍的艱辛後,拉爾夫終於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將炎氣苦修到了六階中後段,成為了原先所屬中隊里數一數二的武技高手。

實力強橫的高階武者,往往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傲氣,拉爾夫亦是如此。

而如今,如果說心中還有著什麼東西存在的話,那就只能說是羞惱和怨懟。機組所有正式非正式的行動,從來就沒有一次能輪得到廢柴們參加。拉爾夫和他的新人夥伴所能面對的,就只有日復一日的警備出勤,每一個人都已被這種枯燥生活折磨得快要崩潰。

好在凡事總有盡頭,隨著時間的緩慢流逝,接替者們終於在這個美妙的早晨陸續前來機組大營報到。

和所有的廢柴一樣,拉爾夫興奮得整夜未眠。可當他以從未有過的抖擻精神值著最後一班崗勤時,卻被那些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徹底破壞了心情。

大多數拿著調職文函的新人在向他問路時,均會滿臉好奇地打量一番拉爾夫身上獨特的制服軍銜。而他們口中的稱呼,則是清一色大刺刺的「兄弟」。

兄弟?!

拉爾夫覺得這些狂妄的傢伙簡直就是混帳透頂!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想像過初見新人的場景,卻完全就不曾料到會被輕視至此。難道,自己連被稱上一聲「前輩」的資格都沒有?

等到明天,他們就會知道得罪了老鳥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拉爾夫忿忿地想著,同時露出了一絲獰笑。

「請問一下……」一個平緩的聲音傳來。

「進去後左轉,直走到底就是!」拉爾夫沒好氣地吼了一嗓子,蠻橫地瞪向遠處行來的那人,「拿出你的軍函,然後馬上從這裡消失!」

那名滿頭黑髮的年輕軍人微怔:「軍函?」

營地門前的另一名崗哨笑了笑:「看你也是個下士了,怎麼還是稀里糊塗的?就是你口袋裡那張調職函,拿出來給我們檢查一下就成……」

「等一等!」拉爾夫阻止了同伴的善意提醒,狐疑不定地打量著年輕軍人,問道:「哪個軍團的?怎麼感覺你有些眼熟?」

年輕軍人的臉龐上遍布著累累疤痕,透著幾分難掩的悍野,一雙眸子卻澄凈如水:「我是軍機處的撒迦,今天,是來接受軍規處置的。」

沿營門直進,穿過整齊橫卧的營房群落,遠遠可見極為軒闊的校場空埕。

清晨的薄霧,仍在空中繚繞著未曾散去,與它的靜謐幽美不同,校場之上正在奔涌跌宕的,赫然便是一片咆哮的黑色怒海!

在整個摩利亞軍中,就只有皇家軍團的制服底色,為這深邃森冷的黑。

幾千名強壯彪悍的機組士兵身著統一制服,浩浩茫茫地分布於校場間徒手對戰,殺氣騰騰的嘶吼聲中,灰濛濛的塵土激揚而起,幾已遮天閉日。

拉爾夫引著撒迦,逐漸深入了這片似乎能吞噬一切的狂放之海。當朝日的輝芒絲絲縷縷地刺破晨霧,映亮了撒迦身後那簇與黑海一般色澤的長髮時,整個校場,開始詭異地安靜下來。

從來就沒有過一次,拉爾夫如現在這般忐忑不安過,在周遭無數道凌厲目光的注視下,他已汗濕重衫。

機組,向來就是強者雲集之地,士兵間偶爾爆發的矛盾衝突,遠遠要比尋常軍隊中激烈危險得多。

拉爾夫清楚地記得,與自己一批的那名軍選優勝者,在來到這裡的當天晚上就被人暗中堵住,一拳打斷了六根肋骨。而動手的老鳥,只不過是機組中普普通通的一名士兵而已。

能夠引起獅子注意的,不會是只犀鳥。

在經歷了長時間煉獄般的嚴酷磨礪之後,機組成員的實力,早已遠非初出軍選的新丁可比。但毫無疑問的一點在於,每一年的最終優勝者,才會成為他們最感興趣的目標。

黑髮,紫眸,下士軍銜……今年所有擔任複選軍裁的機組老鳥在返回營地後,所談論最多的對象,卻是這名叫做撒迦的落選軍人。

「今天會有個下士來軍法處接受處罰,如果那時晨練還沒結束,最好不要讓他一個人走進來。」拉爾夫想起執勤前頂頭上司的隨口吩咐,隱隱產生了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早在第一眼,自己就應該認出這個新人煞星的。

身後撒迦的腳步聲,依舊緩慢而沉穩,不曾有過些許變化。拉爾夫戰戰兢兢地偷乜著虎視耽耽的人群,同時於心中暗自祈禱,在這即將告別廢柴生涯的最後一日,不會成為無辜的誤傷對象。

校場前沿的幾十名士官,早已停止了游弋巡視,三三兩兩佇於各處,饒有興趣地遠眺著密密人叢之中的撒迦。面對著四周逐漸匯聚的黑潮,他平視著前方,沒有一絲一毫的怯促不安,神情淡定地就像是在布滿了鮮花的草坪上散步。

不知道是機組嚴格軍規的威懾作用,還是光明神王於冥冥中聽到了拉爾夫的禱詞,直至兩人穿過了整個校場,也並未有半點想像中的意外發生。那些滿臉冷漠的機組士兵從一開始,就只是不發一言地瞪視著撒迦,猶如一群飽食後無意揮爪的惡獅。

身後,拳腳激烈對撼的悶聲又開始陸續震起。拉爾夫長噓了一口氣,指著前面一幢孤零零矗立的暗灰色建築,苦笑道:「喏,就是那裡了,你自個兒走進去罷。」

撒迦點頭示謝,舉步前行。拉爾夫凝注著他的背影漸漸沒入那兩扇暗色籠罩下的大門之中,茫然半晌,方才無精打采地返向營門處去。

在這個滿面傷疤的年輕人身上,拉爾夫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種東西。雖然並不清楚那是什麼,但他卻毫無理由地肯定,如果今年新進的機組成員都是如此,流血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廢柴」這個稱呼,不是人人都能夠適應的。

這幢三層建築的底樓里,鋪呈著深紅色的地毯,空蕩蕩地看不到一個人。正對著大門的方位,有著兩間並排而列的辦公室,左側那間的門虛掩著,留下了一道窄縫。

撒迦略為猶豫了一會,行上前去,抬手,敲擊房門。

「請進來,門是為你留的。」剝啄聲響之後,一個清朗的男聲自內傳出。

門被輕推而開,眼前出現的,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房間。由於厚實的絨布窗帘合攏得全無間隙,室內顯得異常昏暗。除了簡簡單單的一桌一椅之外,整個辦公室中,共有五個人。

一身戎裝的機組之首格瑞恩特獨坐於辦公桌後,正埋頭翻閱著一份文件,粗豪的面龐上帶著深思神色。暗黨統領穆法薩站在他的身旁,見到撒迦,微微地笑了一笑。

房間左側的牆邊,肉山般倚著一個胖子。他幾乎有著尋常人兩倍的腰圍,身上緊緊地綳著一件滿是油膩的黑色軍服,肚腹誇張地隆墜於身前,隨著呼吸而不斷地顫動著,似乎一個不小心便會爆流出幾大桶油來。他的臉很大,肥肉累累疊生,眼睛被擠成了兩條細線,一雙柔膩如女子的肥掌中,在剝著個煮熟了的雞蛋。

房間的另一側,俏立著一名身材極為嬌小的女法師。她身上所著的,是一襲黑色長袍,那象徵著最為低階的魔法學徒身份。在注視著對面胖子的時候,她那雙明亮俏皮的眼眸里,會現出隱隱的柔情。

女法師的膚色很白,發色卻是張揚的紅,儘管要比尋常女子矮小得多,但體態纖巧柔美,自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風韻。

辦公桌前方的地板上,一個高大的半獸人士兵雙手撐地,半伏在那裡,小心翼翼地挪動身軀,目光始終跟隨著一隻緩慢爬動的無名小蟲,神色專註。

高山氏族的體形本就遠遠超出人類,而這名半獸人更是異常強壯魁梧,軍服內所包裹的發達肌肉彷彿會隨時鼓漲而出。較為怪異的一點在於,雖然處於並未獸化的狀態,但是他的口唇中卻有兩根幾寸長短的獠牙探出,闊鼻吊眼,形貌甚為猙獰可怖。

撒迦注意到,這三個人的身上,沒有任何軍銜標識。而當他的腳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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