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裁決 第十三章 異端

滑翔於夏日的夜空,無疑是件相當美妙的事情。然而令那名血族更覺得身心舒暢的,卻是前方的饕餮大餐。

精靈的血液,對於血族翼人來說幾乎就是難以抗拒的誘惑。在苦苦克制了一段時間後,靈魂中咆哮的惡魔終於戰勝了理智。

強健的肉翼輕盈劃開空氣,女精靈柔婉白皙的頸項已在前方不遠。翼人無聲獰笑,舔了舔乾燥的口唇,目光無意掠見最後一名矮人頹然倒地,不由輕蔑地低哼了一聲。

所有的山丘矮人堆砌成了一堵不斷呻吟蠕動的圓型肉牆,儘管心中俱是一千一萬個想要起身再戰,可軀體就像是被獨眼巨人的大腳踏過一般,骨痛欲裂,絲毫也難以動彈。

敗局,是早已預料到的。但那個年輕人,卻比想像中還要可怕得多。

撒迦的軍服上,已經隱隱地滲出血來。薇雪兒心疼地蹩眉,行上前去欲要幫他裹緊衣內繃帶。就在這時半空中的一團龐然黑影突兀墜下,砰然跌落在她的面前!

「撲」的一聲,一面虯突著蚯蚓般粗大血管的肉翼,自薇雪兒面前遽然撐開,豎直如旗,翼身顫抖不停。

低低的驚呼聲四下大起,周遭異族盡皆變色。幾百名距離場中最近的侏儒紛紛噤若寒蟬,畏縮著向後退去,就連老氣橫秋的戈牙圖臉上,也現出了些許懼意。

薇雪兒身前的地面上,仆倒的正是那名獨自「獵食」的血族翼人。此刻他不斷抽搐著的身上,已纏滿了一道道扭曲爬動的黑煙。借著火光,隱約可以分辨出這些緊勒於體表的濃稠煙氣,是由大量極為細小的黑色微粒組成。它們似乎是有著獨立意識能力的生命體,密密麻麻地顫蠕擠涌著,狂躁不安地發出陣陣輕微而詭異的「吱吱」聲響,直令人毛髮皆豎。

如若鬼哭的哀嚎聲劃破夜空,久久地回蕩於空埕之上,凄厲絕倫。撒迦垂目注視著那翼人逐漸發青的臉孔,探手將微微戰慄的薇雪兒拉近身側,轉首注視著場地空處的兩名黑袍人,微詫道:「這是怎麼回事?」

較為高大的一名黑袍人低垂著頭顱,怪笑道:「你去問那些屋頂上的臭蝙蝠,相信他們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撒迦淡然點頭,將視線投向另一側的屋脊。幾十名血族均已撲起了雙翼,滿面俱是怒色。一片氣流劃響聲中,其中一名翼身上隱現赤色紋絡的血族首領冷冷地道:「昆沙,我的族人雖然有些莽撞,但恐怕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莽撞?唔,莽撞地找尋食物,難怪會跌得一嘴泥。」黑袍人的沙啞語聲中,帶著一絲奇異的顫動,宛如毒蛇長信粘膩地舔過耳膜,說不出的邪惡獰然,「你們和精靈族之間的任何事情我都懶得去理,事實上,我也非常樂於見到一場大規模的火拚爆發,因為那會產生足以令人陶醉的死體能量……可惜的是,今天顯然不是時候。」

近百名精靈優雅地起身,其中一些邊角處的年輕男精靈隱去了手中早已騰起的魔法光芒,望著那倒在地上翻滾不休的翼人微微冷笑。

血族首領神色陰騖地掠了眼精靈族所處的方位,語氣雖冷漠依舊,卻隱隱已有退讓之意:「昆沙長老,我們之所以留在這裡,只是和其他種族一樣,想和撒迦道個別,沒有別的意思。至於這名年輕的族人,他已經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代價,還希望你能夠就此罷手。」

昆沙沉吟了一會,忽開口問道:「你們族群駐守的是哪一段的血屋?」

血族首領愕了一愕,道:「中後段,你和那些人類之前的血煉,都由我們負責。」

昆沙淡淡地「哦」了一聲,負手望天,又問道:「知道我守哪兒嗎?」

血族首領面色微變,遲疑著道:「聽說……聽說是最後那一幢。」

「就連那些人類中的武者和魔法師,隨隨便便拎一個出來也能屠光你們所有的翼人,你又有什麼資格讓我放過那隻不開眼的蝙蝠?」昆沙根本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抬手指向谷地進口處,懶洋洋地道:「在我的面前也敢大刺刺地放手獵食,這樣的死法已經算是他的運氣,不想和他一樣的話,都給我滾。」

「即使是戰死,血族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的族人!」

那血族首領厲聲長笑,撲動雙翼騰上半空,眸子里暗紅隱現。隨他之後,其餘的翼人也紛紛飛離屋脊,指端探出支支彎曲如匕的烏黑銳爪,獠牙齜咧,神態獰惡至極。

場內其他異族俱是為翼人們的舉動所震驚,就連精靈族人的臉上也都現出了些許敬佩。當面對著難以匹敵的強者時,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著敢於挑戰死亡的勇氣,而現在,這些樣貌猙獰的嗜血者卻無一退讓!

青朦朦的月色下,昆沙緩緩仰起首來,那寬大頭罩所攏的面目依舊模糊難辯,卻有兩簇碧火於暗色中幽幽燃燒著,妖異莫名。遽然間,他身上的黑袍無風而自動,周遭十丈內的地面上疾旋起了一股冷冽氣流,塵土激揚漫天!

「等一等。」撒迦忽道:「昆沙老師,請您解了這個翼人身上的巫術。」

空中已四散而開的翼人紛紛怔住,昆沙亦愕了一愕,沙啞地道:「你叫我什麼?」

撒迦淡淡地道:「這裡每一個曾經參與血煉的人,都是我的老師,其中自然也包括您。」

昆沙兩點鬼火般的碧眸久久凝視著撒迦,森然道:「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撒迦啊,說說,驕傲的小鬼,是什麼在改變你的心?」

「在沒有通過所有試煉之前,我們是敵人。如果那個時候我把你們當作老師,會很輕易地送命。」撒迦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道:「鮮血和生命,我想還沒有其他的授藝者能夠付出這些。雖然很少與你們交流,但有些事情,我還是懂的。」

「老夥計,聽見沒有,他好像在叫我們『老師』……嘿嘿,最後兩個被教廷追殺了近百年的黑巫師,居然會有被稱為『老師』的這一天?」昆沙大力拍打著身側同伴的肩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當他再次將視線投向撒迦時,語聲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冷酷,「就憑這句話,光明教廷的十字騎士團和聖裁所足以把你縛上火刑柱烤成焦炭!小子,難道你不知道在坎蘭大陸上,我們正是那些神族爪牙口中邪惡的『異教徒』之一嗎?」

薇雪兒動作輕柔地縛緊了撒迦胸前的最後一道繃帶,將軍服銅鈕扣齊,帶著些驚訝地轉過頭來,去看那兩名黑袍人。「異教徒」的含義她很清楚,但卻一直以為那是被杜撰出來的一些陰暗人物。如今大陸各國均有光明教會設立,人類中信徒所佔比重已超過總人口的九成。在這樣一個隨處可聞聖歌頌詞,神輝如陽光般耀揚覆灑的世界裡,異教徒的真實存在幾乎是難以想像的。

人類不同於異族,你可以沒有信仰,但絕對不能夠去信奉其他存在。一旦被發現,即使那些冷血強大的宗教劊子手們不來清除異端,憤怒的民眾也會像潮水一樣湧來,將瀆神者撕成碎片。

唯有光明神族,才是萬物之本源,至高之威權。信神者,則方可得永生,其餘萬般,多為邪惡。

當教義不再僅僅是教義,而成為一種深錮於靈魂中的精神架力時,同類中的異端便變得如洪水猛獸般可怖可憎起來。自古以來,人類排除異己的方式就花樣繁複,其中最為直接的一種,無疑便是毀滅。

薇雪兒根本就無法想像,居然會有著膽大妄為到坦言身份的異教徒。當目光接觸到昆沙面罩下的兩簇碧火時,她這才悚然驚覺,或許,這兩個身著黑袍的,已是邪魔。

「我不是一個光明教會的信徒,也從未打算過信奉任何所謂的神明。」撒迦平淡的語聲在薇雪兒耳邊響起,宛如驚雷,「認同誰,不認同誰,是我自己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夠干涉,包括那些早已昏睡的至高神。」

薇雪兒吃驚地看著撒迦,俏麗的臉蛋已經變得慘白一片。而昆沙卻瘋狂大笑了起來,袍袖中的手掌探出,輕靈之極地結出了幾個怪異手勢,「有意思,真是他媽的太有意思了!好,今天就沖著你的這幾句話,別說是放過這隻小蝙蝠,就算是去皇宮裡給你搶個王妃出來,老子也沒半句廢話!」

那些像是蛇蟒般自虛空游弋而出的黑色光體,紛紛鬆脫四散,寂然分化為千萬個細小黑點,融入夜色不見。那名滿面青紫,眼球高高凸起的翼人停止了掙扎,全身脫力地癱軟在地上,微弱喘息不已,哪裡還有半點先前飛掠半空時的獰惡神色!

血族首領帶著兩名族人落入場中,將虛弱不堪的同伴扶起,望向撒迦的目光中已帶著隱隱慚色:「你硬闖過無數次我們駐守的血屋,卻極少對一個翼人下過真正的殺手。我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或許根本就不想在我們身上多費周折,可還是很感激你沒有這樣做。」

「大陸上的翼人,就只剩下我們扎古克羅一族和另外一支古老血族了。雖然我族自從參與血煉時起,就開始等待著滅族那一天的來臨,但是能夠晚一些,總是好的……」那首領蒼涼地苦笑,低低地道:「在摩利亞東部的堪瓦倫山脈里,有著一片遼闊的黑森林,一群活了幾百年的吸血怪物世世代代居住在那裡面。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去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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