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殘灧 第六章 突變

躍動著千萬道霞光的朝陽,緩緩地攀上了高空。天地間的萬物被染成了燦然金色,溫暖,祥和,躍動著勃勃生機。就連邊雲要塞的土牆之上,也有幾株在風中搖曳不休的小草伸展了身軀,在一片黯淡的灰褐色中努力綻出微小卻奪目的綠。

陽光,能夠融化最寒冷的雪,最堅硬的冰,卻消融不了人類心頭的冷酷,目中的殺機。

普羅里迪斯並不意外地發現,周圍的箭頭依舊森然相向,並沒有一隻手中的馬刀垂下。在經歷了太多的背叛與殺戮之後,這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邊雲士兵再也不會輕信任何一個外來者,即使是象徵著高貴皇室的他,在這裡也只不過是一個貿然且危險的外來者而已。

整整齊齊的新兵方陣,早已扭曲潰塌。無形而森冷的殺氣,幾乎使得陽光的顏色都黯淡了下去。當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它時,新兵們忽然覺得,原來的豪情與理想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戰慄著擠在一起,彷彿披拂籠罩在身體上的不是溫暖陽光,而是嚴寒。

幾個藍袍人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半分也未曾動過。魔法師的驕傲和強大自信,使得他們似乎並不在意周圍發生的一切。只是,那一簇簇袍袖下流轉舞動的輝芒,悄然變得更為絢爛了一些。

「戰爭遲早會來,這我並不奇怪。關鍵是,你想要我們做什麼?」卡姆雷打破了死氣沉沉的靜謐。他的問題就像是揮出的斬馬,尖銳而直接。

「即使是一個皇子,也沒有權利干涉軍部的內務,但如果是以軍機處參謀官的身份,那事情就要簡單得多。」普羅里迪斯的笑容永遠都那麼溫和,「邊雲是我來邊界線的第一站,因為這是多年以來一直存在於心裡的牽掛。請相信,我只要你們的信任,沒有別的。」

卡姆雷濃眉深鎖,道:「邊雲是一個很小的地方,生活著一些卑微平凡的人。殿下,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但只要有一個人還活著,就會仍然守護下去。如果您要的是這個,我想從一開始,您就已經得到了。」

「作為軍人來說,守護是你們的職責,當然,如果您和您的部下還承認自己是個軍人的話。我所要求的唯一一點在於,重新回歸帝國的懷抱。父親與軍部所犯的過錯,將由我來彌補。從這一刻起,邊雲永遠也不會再被遺忘!」普羅里迪斯收斂了笑容,直視著比他高出一頭的卡姆雷,眼眸澄凈似水,「請相信我沒有惡意,有的,只是一顆真誠的心。」

普羅里迪斯的語聲並不大,但卻足以令到每一個人都清晰可聞。十年之後,面對著突如其來的造訪者以及他許下的承諾,早已習慣孤獨的邊雲士兵們,久久沉默。

「殿下,請您允許我,展示您的誠意。」一直神色悠閑的麥迪布爾緩步上前,微微欠身。

普羅里迪斯掠了一眼周遭敵意不減的邊雲士兵,猶豫了一會,無奈地道:「麻煩您,老師。」

兩人簡單之極對話方一結束,卡姆雷寬闊堅實的後背上立即炸出一道寒意。在經歷了無數次遊走在生死邊緣的博殺後,他往往能夠在第一時間就嗅出死亡的味道。而現在,身邊怒潮般洶湧而起的,正是殺機。

「殺!」卡姆雷猛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雙手揚刀,橫掃身前兩人腰腹。早已深入骨髓的殺戮本能在瞬間點燃燒沸,面對著危機,他再也無法考慮更多的事情,以殺治殺才是這片土地上唯一的生存法則!

「殺!!!」邊雲士兵齊齊嘶吼,一柄柄馬刀脫手擲出,呼嘯翻轉;一支支長箭疾如飛蝗,分散激射。無論是殘缺的,健全的,瘦削的,強悍的,漢子們的眼眸俱已被戰意灼烤得血紅一片。他們並不是嗜好屠戮的魔王,而是一群苦苦求生的野獸!

低低的斬馬顫吟,如同突兀出現時一般,瞬間消弭於無形。空中只留下了一道淡而朦朧的殘影,就像是一個虛無的夢。卡姆雷的周身,被垂罩在一個橢圓形的淡青色光暈中。它的顏色極淡,看上去宛如煙塵凝注,美麗而瑩動。流轉著炎氣的斬馬刀鋒嵌斬在光暈內側的罩壁上,發出一陣刺耳的「咯咯」聲響,隨著刀身不斷加力,一簇簇細小火花從兩者的接觸點飛濺而出,紛墜於塵。

卡姆雷的神色,終於變了。光罩的外圍,近在咫尺的二皇子與麥迪布爾,就只是平靜地注視他的動作,連一步也未曾動過。從他們的眼裡,卡姆雷看到了鎮定與淡漠,以及,強者對弱者的深深憐憫。

同樣色澤的碩大光罩,還出現在不成形的新兵方陣外圍。邊雲漢子們怔怔地看著光暈外散落一地的長箭馬刀,幾乎完全失去了思維能力。

「聖光防護」,光系防禦魔法。當攻防雙方實力相近,或防禦者的實力要高出一籌時,它能夠阻隔或減弱絕大多數物理和魔法攻擊。製造出大光罩的幾個藍袍人顯得並不吃力,他們的手中仍在源源不斷地散發出淡淡青芒,修補著由於承受撞擊而變得凹凸不平的光罩表層。似乎是習慣於沉默,除了施法時的低促吟唱,他們相互之間並不交談,配合動作卻默契嫻熟。

「現在,該輪到我們了。」麥迪布爾輕描淡寫地揮手,撤去反將卡姆雷困在其內的光罩,慢悠悠地道。

新兵方陣外的青色光暈瞬時消失,藍袍法師們口中吐出古老晦澀的音節,做出了同一個動作——一道拇指粗的純藍電蛇從緊合的雙手中被拉開,延長,宛如活物般急躥而出!它們帶著細微的「噼啪」炸響蜿蜒遊走,縱橫疾射,片刻間逐一吻上了所有邊雲士兵的身軀!

電蛇的光芒猶未散盡,「撲撲」悶響已從各個方位相繼震起。馬蒂斯瞠目望著身邊的夥伴紛紛仆倒,竭力支撐了一會,搖晃著緩緩倒下。

同樣是施放電系魔法,這些法師與羅沙山谷中的那名精靈護衛又何止是天差地別!

「不必擔心,他們只是暈了過去。我想,有些時候實力是最能體現誠意的東西……」麥迪布爾的話語聲逐漸變低,終至微不可聞。

無邊無際的黑暗獰然襲來,卡姆雷撐在斬馬刀柄上的雙手無力滑下,頹然昏厥。在他胸膛正中的位置上,清晰可見一個指頭大小的灼傷。

「不自量力的東西!」莫達魯環視著倒了一地的邊雲士兵,鄙夷地道。

麥迪布爾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少將,您的新兵好像被這些『不自量力的東西』嚇得不輕呢!」

莫達魯一怔,隨即陰沉著臉大踏步衝到新兵方陣前,憤怒的咆哮聲隨即響徹了要塞的上空。

「殿下,費這麼多唇舌,可不太像您的作風啊?」麥迪布爾根本不再去看少將,而是轉向普羅里迪斯道:「這些老兵的實力的確是不錯,但總還不至於到讓您親自來遊說的地步。更何況,他們都是些難以馴服的角色……」

「老師,您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邊雲要塞?」普羅里迪斯打斷了他的話語,「只有一個原因,這裡的每一個人,對帝國來說都是財富。這麼多年來沒有任何補給,他們照樣能活得好好的,這難道不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嗎?」

「您的意思是……」

普羅里迪斯微微一笑:「即使是一個殘缺的邊雲老兵,也會成為最好的野戰軍團教官。因為那裡的新兵所需要上的第一課,不是打仗,而是如何在各種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我想在這方面,沒有人能夠超越從鬼域中活著出來的老兵。嚴格的來說,這不僅僅是生存本領,還是一種意志。我們將來所要做的,是讓摩利亞的每一個軍人都擁有這種意志!」

「他們是一群野獸般的英雄。」普羅里迪斯在逐漸升高的艷陽下裹緊了皮裘,精緻秀氣的唇角冷酷抿起,「造就了這群英雄的,卻是些廢物……」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二皇子的語聲陡然頓住。幾乎是與此同時,麥迪布爾口唇翕動,一束電光自他手中疾騰而起,扭動著身軀,靈蛇般繞過正前方的一堵土牆,卻是毫無聲息地擊了個空!

麥迪布爾細目中寒芒一閃,正想再次出手時,一柄雪亮馬刀從牆後的低矮處緩緩探了出來。隨著刀身逐漸顯露,緊握著它的主人,也出現出了身影。

這是一個七八歲大的男童,黑髮,紫眸,清秀單薄,臉色蒼白得讓人心疼。可能是由於三尺長的馬刀對他來說,還過於沉重;又可能是因為巨大的恐懼,在折磨著他稚嫩的心,男童握刀的兩隻小手一直在發抖。他握得是如此用力,以至於整個身體都在隨著刀鋒微顫。男童走得很慢,一雙小小的,琥珀般純凈的深紫色眼眸里已經盈滿了淚水,但他卻一直在走近,半步也未曾停頓。

「這裡怎麼會有孩子?還真是……殿下?殿下?!」麥迪布爾愕然覺察到向來處事泰然的二皇子也在發抖,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急促而粗重。

「哦,老師,沒什麼。您看,還真是一個漂亮的孩子呢!」普羅里迪斯低低咳了幾聲,神態恢複了平靜。

麥迪布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視線重新投向前方:「是啊!呃,不過,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我去過大陸上那麼多國家,還從來沒見到過人類會有這種顏色的眼睛……」

「不許傷害我的父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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