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案犯的困境 第三章

外面正刮著大風。田畑是從後門走出S市警察署的,但還是被十來個記者堵住了。

「課長,掛川交代了嗎?」首先提問的是《縣民時報》的目黑。就是這個目黑,半年前曾在報紙上泄露情報,致使連續縱火的犯罪嫌疑人畏罪潛逃之後自殺。現在呢,目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田畑一看見目黑那刺蝟似的頭髮就煩躁不安。

「還沒有。」田畑簡短地回答了一句,鑽進了偵查指揮車。

「該去M市警察署了吧?」記者們隔著車窗玻璃大聲問道。

記者們瞄上的不是家庭主婦被殺案件,而是廚師被殺案件,各家報社都想搶先發布這起案件的特別消息。反正掛川已經被逮捕,再報道也就是個是否已經招供的消息,而買了巨額保險金的廚師被殺案件,還是一張白紙,發布廚師被殺案件的消息更能吸引讀者眼球,所以記者們都瞄上了這起案件。

「去T市警察署嗎?」給田畑開車的刑警相澤回過頭來問道。相澤是剛被分配到重案組來的。任職第一年給課長開車,是F縣警察本部的老規矩。

「不,去M市警察署!」

雖然去T市警察署只有15分鐘的車程,但是那邊的證券公司職員被燒死的案件,偵查還沒有進展,另一方面,廚師被殺案件的偵查卻進展迅速,今天也把廚師的老婆永井貴代美叫到M市警察署里來了。二班班長楠見雖然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動靜,但以他獨斷專行的性格而言,肯定很快就能把貴代美拿下。

「課長……T市警察署這麼近,我們跳過去……記者們會不會覺得奇怪?」相澤說話時,緊張得聲音打戰。

揣摩偵查指揮官的心理,也是相澤的任務。勤動嘴,勤動腦,是上邊對他的要求。

「把廚師被殺案件留到最後,反而讓記者們覺得奇怪。」

「是!我明白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多次了嗎?不要把問題想那麼簡單。」

「是!」跟在偵查指揮車後面的記者車增加到了6輛。

由於半路趕上堵車,到達M市警察署花了將近一個小時。4點30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走進廚師殺人案件偵查指揮部的M市警察署刑偵課,田畑一眼就看見了二班的審訊官植草。莫非永井貴代美已經回家了?

「怎麼回事?人已經回去了?」田畑問道。

植草很不高興地沖著審訊室一努嘴:「班長在裡邊審呢。」

「楠見?為什麼?」

「不知道。」植草賭氣地答道。

「說清楚點兒,有什麼新情況了嗎?」

「午休之後班長叫來幾個男人。」

田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把植草拉到屏風後面的沙發處,小聲問道:「那幾個男人是怎麼回事?」

「我們調查了貴代美的手機通話記錄……」

「嗯。」

「昨天晚上,班長發動全班刑警連夜展開調查,最後鎖定了跟貴代美通話次數最多的三個男人。今天班長把那三個男人叫到警察署里來,使用測謊儀……」

田畑瞪大了眼睛。使用了測謊儀?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啊。

「誰批准的?」

「班長直接跟科學刑偵研究所聯繫的,還叫來一個技術警官。」

田畑怒火中燒。

「後來呢?」

「三個人當中有一個被測謊儀測出在說謊,那個人的名字叫鵜崎,經營著一家麵館。給那三個男人測謊以後,班長把我換下來親自審問。他現在在4號審訊室審問貴代美,已經有半個小時了。班長命令我一到5點就進去假裝跟他耳語一句。」

「假裝?」

「對,班長就是這麼說的。」

「什麼意思?」

「不知道,那個人的想法我琢磨不透。」植草的語氣表現出他對楠見極為不滿。

田畑不由得喘了一口粗氣:「那個被測出說謊的叫鵜崎的男人呢?」

「讓他回去了。班長命令4個刑警盯著他。」

「4個?在他的麵館外邊監視他?」

「不……」植草的口氣含糊起來。

「不?怎麼盯著?」

「4個人緊緊圍著他。班長命令說,鵜崎要是發怒推了哪個刑警一把,立刻以妨礙公務罪逮捕他。」

田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故意觸怒鵜崎,然後以妨礙公務罪將其逮捕?太魯莽了!楠見的行動只能說是魯莽。

「胡鬧!為什麼這麼著急?這起案件就是按照常規偵查也可以破案嘛。」田畑怒氣沖沖地說道。

突然,田畑覺得他跟植草之間產生了微小的分歧。

「這個嘛,我覺得班長是想早於一班把案件解決了。」植草解釋道。

田畑看著植草的眼睛。在田畑看來,植草的解釋至少有一半不是他個人的意見。

「太無聊了!這麼幼稚的競爭有什麼意義?打算把破案當成賽跑嗎?」

植草面帶愁容:「不是這樣……」

「那是什麼?」

「我覺得班長是想儘快騰出手來,那樣的話,下一個案子就該是我們接了。別的班破一個案子的時間,我們班可以破兩個案子。」從植草說話的口氣判斷,他對楠見的不滿已經沒有了。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植草好像要點頭,可是點了一半的時候把臉轉向一側,看著茶几不說話了。

田畑站起身來,穿過刑偵課的大辦公室,走迸3號審訊室,打開控制聲音的開關,目光轉向單面透明的大玻璃往4號審訊室看。

楠見跟永井貴代美隔著不鏽鋼的桌子面對面坐著。兩人沉默著。

楠見一句話也不說。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盯著一隻就要死去的用來做實驗的小動物似的,緊緊盯著永井貴代美。看樣子楠見自從走進審訊室以後一句話都沒說過。

貴代美也低著頭不說話,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兒生氣。她輕輕咬著嘴唇,似乎已經忍受不了這叫人難耐的沉默。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刑警心裡在想什麼,在不安的大海里掙扎著。

田畑知道楠見在想什麼了。楠見打算一句話就把貴代美拿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長時間地沉默著。

大概已經5點了吧,4號審訊室的門開了,植草走到楠見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

植草出去之後,楠見向前探著身子,把十指交叉的雙手放在桌子上,繼續盯著永井貴代美。貴代美的臉色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那麼難看。

楠見終於說話了:「鵜崎已經交代了,一切都交代了。」

貴代美的身子看上去一下子萎縮了。

她的面部肌肉痙攣著,瞪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身體也開始戰抖起來。兩隻胳膊拚命用力抱住自己的身體,似乎是想制止身體發抖。她的內心有兩種心情在搏鬥,一種是相信鵜崎的心情,一種是懷疑鵜崎的心情。

「同案犯的困境」——這是審問同案犯之一的犯罪嫌疑人時經常使用的技巧。不過,像楠見這樣使用該技巧是禁止的,因為楠見是以欺騙為基礎使貴代美陷入「困境」的。

犯罪嫌疑人一般都下定決心不出賣同夥,因此也相信同夥不會出賣他。但是,同案犯被分開囚禁、分開審問,他們之間無法溝通,難免會對同夥產生懷疑。這種懷疑產生了又打消,打消了又產生,疑心越來越大,到最後疑心無限增大,凌駕於所有的感情和理性之上。人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信不過。

貴代美的身體開始搖晃。

她的眼角和眉梢往上吊,本來很漂亮的臉蛋扭曲了。太陽穴青筋暴露,鼻翼掀起,嘴唇卷上去,露出牙齦。

忽然,她如野獸般吼了一聲。

「畜生……」貴代美被拿下了。

她用雙拳拚命地捶打著不鏽鋼的桌子。一下,兩下,三下,四下……她那染成棕色的頭髮凌亂不堪地蓋住了她的臉。

「渾蛋!渾蛋!渾蛋!」

楠見毫無表情地盯著貴代美,那眼神就像藝術家在欣賞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

貴代美仰起變得通紅的臉說:「是那個畜生要那樣乾的!他說他的麵館就要倒閉了,需要錢。我說不能那樣干,說了好幾次。我是愛我的丈夫的,真的,我真的很愛我丈夫!鵜崎那畜生太壞了!都是因為那畜生太壞了!那畜生把我丈夫淹死在浴缸里了,把他的頭……摁進水裡……我什麼都沒幹。讓我回家吧……求求您了……讓我回家吧……」

那是一張醜陋的臉。貴代美那刺耳的聲音在繼續。

田畑看了楠見一眼,又把視線轉向貴代美。

對,應該憎恨的是兇手,而不是楠見——田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個女人為了得到1億日元的保險金,夥同情夫謀害了親夫。現在事情敗露,為了免除自己的罪行,拚命往情夫身上推。更可惡的是,為了替自己辯護,居然恬不知恥地說什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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