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走廊

普隆涅斯、哈姆雷特。

普。「哈姆雷特殿下!」

哈。「啊,嚇死我了。這不是普隆涅斯嗎,你在那麽暗的地方做什麽?」

普。「我在等您。哈姆雷特殿下!」

哈。「干什麽,肉麻死了,快放手。我在找霍拉旭,你知道他在哪嗎?」

普。「請您不要逃避話題,哈姆雷特殿下。今天早上我已經提出辭呈了。」

哈。「辭呈?為什麽,出了什麽問題嗎?你也太輕率了,你是現在的厄爾錫諾王城絕對缺不得的人啊。」

普。「您在說什麽。臣普隆涅斯就是被您這張天真的臉一直騙到現在!我昨天終於親耳聽到城裡那個令人遺憾的謠言了。」

哈。「謠言?什麽嘛,就這件事啊。可是,那是件大事,我不可能瞞著你的。我才不可能聽說了那麽嚴重的謠言還能裝著若無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聽一個人告訴我的,我自己也很吃驚。不過我沒想到你竟然一直不知道,這真不像平常的你,你也太疏忽了點吧。你是真的不知道嗎?不可能吧。如果你是真的不知道,那是應該引咎辭職,可是以你這樣的人,才不可能不知道的。」

普。「哈姆雷特殿下,恕我冒犯,您沒問題吧?」

哈。「你說什麽?別開我玩笑,看不就知道了嗎。該不會連你也把那個謠言當真了吧。」

普。「撒謊的天才!你居然有臉說得出這種話。哈姆雷特殿下,把您那膚淺的韜晦收起來,年輕人為什麽不像個年輕人,想說什麽就直說吧,紙是包不住火的,我昨天已經問過她本人了。」

哈。「什麽?你到底是在指什麽。普隆涅斯,你不覺得你話說得太過份了嗎?我從來沒想過我是你的主人什麽的,但是你剛才說的話就算是親朋好友聽了也不可能笑笑就算了。我是像你說的一樣,窩囊、膽小又一事無成,一點都幫不了你們,可是我也一樣有著隨時可以為了丹麥一死的決心,也有絞盡腦汁地在思考著哈姆雷特王家的未來。普隆涅斯,你太過份了,你那麽可怕的表情到底是在氣什麽,你太沒禮貌了。」

普。「我錯看您了,我連眼淚都流不出來,這就是我二十年來辛辛苦苦帶大的孩子嗎。哈姆雷特殿下,臣普隆涅斯彷佛作了一場夢。」

哈。「傷腦筋,普隆涅斯,你大概也老了。竟然連往年的智者都相信我發瘋,這下子完了。」

普。「發瘋?是啊,你是瘋了。以前的哈姆雷特殿下再怎麽樣也還做不到這個程度。」

哈。「反正你就是要把我當作真正的瘋子。這麽說普隆涅斯,連你都真的完全相信那個謠言了?」

普。「現在還有什麽相不相信好說,你那些卑鄙懦弱的搪塞也該扯夠了吧。」

哈。「卑鄙懦弱?什麽叫卑鄙懦弱,我哪裡卑鄙哪裡懦弱了,你不覺得你太不像話了嗎。我有地方對不起你,所以到現在一直對你畢恭畢敬,剛才我還一直忍著想打人,努力心平氣和地和你說話,沒想到你反而愈來愈看不起我,愈罵愈難聽。我已經受夠了,普隆涅斯,我和你說清楚,你是個不忠之臣,你相信叔叔的壞話,嘲笑母后,還想把我當成真的瘋子。你是哈姆雷特王家最可怕的背叛者。辭呈你也不用提了,我希望你現在就消失。」

普。「原來如此,手段還可以有這麽多種。您會用這種方法來對付我,連我智者普隆涅斯都想不到。您說得是不錯,看來普隆涅斯真是老了。原來如此,還有另外一個不利的謠言。趁這個時候把那一個謠言煽起來,您自己的不檢點的謠言就會被忽略了。為了不讓別人說自己的醜事,就拿別人的謠言來大肆宣傳,『啊,真傷腦筋啊,怎麽辦呢』,這確實是很聰明的態度,輕輕鬆鬆就可以轉移醜聞的風向。克勞迪斯陛下也真辛苦,啊,好痛!哈姆雷特殿下,太過份了,你做什麽。你打我,噢,好痛。今天碰到瘋子,算我倒楣。」

哈。「你想叫我再打你另外一邊嗎?你的臉油光滿面的,打起來也過癮。我不想再和你說話了。」

普。「等一下,你再逃我都不會放過你,哈姆雷特殿下,你這個卑鄙懦弱的人。托你的福,我們全家都被害慘了。我得躲到鄉下去當個貧窮的老百姓苟延殘喘,勒替斯也真可憐,帶著雄心壯志到法國去,現在卻要被叫回來。那孩子的將來是一片黑暗,還有,我那--」

哈。「莪菲莉亞要和我結婚,不用你擔心。普隆涅斯,既然你這麽恨我的話,我也明白地和你說吧。我還以為你是個更闊達的文化人,是個更直爽、更明理的好人,我更以為你不久之後一定會和我站在同一邊。我有事必須要和你道歉,關於那件事,本來我決心遲早要好好和你商量的,我本來想向你求助。你知道我現在很煩惱和叔叔和母后都處不好,我也不是自己高興惹他們厭,可是我就是沒辦法,我會覺得有隔閡,我就是和他們處不好,我就是沒辦法向他們坦白我心裡的苦惱,自己一個人每晚都煩得幾乎睡不著。我就是沒有辦法信賴他們。如果真的把一切都老實告訴他們,結果可能會更糟糕吧,最近我甚至盡量避著不和他們見面。我害怕見到他們,一想到他們,我總覺得很沮喪,見到他們只會讓我提心弔膽,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們當然不是壞人,他們隨時隨地都在關心著我,這個我知道。也許他們是很愛我的,可是我不要,我不要和他們商量,普隆涅斯,我本來以為你是我最後一個可以求助的對象,要是我真的束手無策,我本來還想把一切都告訴你,請求你的原諒,請你告訴我以後我該怎麽做。到底是為什麽呢,我總覺得你一定會諒解我們。剛才被你叫住的那一瞬間,我的神經都綳起來。來了!機會正好,我已經有心理準備要把事情全部說出來,可是看到你臉色發白一副張惶失措的樣子,我突然不想說了,正想逃走,你又抓著我的手說你竟然已經提了辭呈,我就想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麽別的事,問你,你說是城裡的謠言,所以我才馬上想到,啊,是那個吧。我絕對不是故意左右重點,我才不是那種卑鄙懦弱的人。」

普。「您的嘴真利。您很會給自己找話講嘛,可是普隆涅斯不會再上您的當了。何必到現在還拿克勞迪斯陛下和王妃陛下的事情掛在嘴上?您只不過是在替自己找台階下,這理由也未免太牽強了。您還要逃避,我要請教您的是更迫切的問題。」

哈。「你真會懷疑人。你如果一定要這麽咄咄逼人,我也完全照實再鄭重告訴你一遍。到昨天為止我關心的都只有一件事,莪菲莉亞。就這一件事。可是昨天晚上我又聽到了另外一件讓人不愉快到極點的事,已經顧不得莪菲莉亞,你卻冷言冷語地說我轉移醜聞的風向,替自己找台階下,絕對沒有這種事,我昨天晚上有多痛苦,有多寂寞,寂寞得受不了。我一個人在床上流淚,為什麽一切都這麽愚蠢,這麽可憎,簡直教我精神崩潰。這兩件事異樣地糾纏在一起,我根本無從著手。顧不得莪菲莉亞那是不好的說法,莪菲莉亞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腦袋,又加上現在這個恐怖的疑惑,亂雲就在我的眼前奔涌、翻滾、重疊,我的痛苦也膨脹成三倍、五倍,昨天晚上我真的一覺都沒睡,要是能發瘋可能還輕鬆點。普隆涅斯,你知道嗎?你說到城裡令人遺憾的謠言的時候,是莪菲莉亞的事嗎?一瞬間我也這麽想過,但是對我來說另一個更懸疑的謠言的問題比它更嚴重,所以才把話題移到那上面,我絕對不是故意裝傻,被你說成什麽還有這種手段,我聽了真的非常不愉快。打你是我沒風度,對不起,我一時氣過頭了,可是我也希望你下次不要再有那種不愉快的發言。莪菲莉亞你不用擔心,我們會結婚,這是當然的。不管有什麽阻礙我們都一定要結婚,我愛莪菲莉亞。我怕的只是,我要如何去和國王和王妃說明我們的事,求得他們的許可。我就是討厭向他們坦白、拜託他們,那還不如叫我去死。而且昨天我又聽到了那種謠言,要和他們說明就更痛苦。總之我一定要把那個謠言的根源給揪出來,這背後有內情,一定有。我有這種預感。如果這只是空穴來風,我就太幸福了。說不定我反而還可以趁這個機會和他們為我平常的無禮真心地道歉,大家可以釋然開懷。反正我一定要把那個謠言的真假確認得更清楚,一切都從現在開始。普隆涅斯,你知道嗎?莪菲莉亞的事,我希望你能暫時不要出面,我不會做不負責任的事。啊,普隆涅斯,我好像有信心多了,從今天起我要做一個有勇氣的人。人一旦掉進了完全無法自拔痛苦的深淵,就會得到全新的勇氣。」

普。「這不可靠。哈姆雷特殿下,你太年輕了,你們說的話我實在信不過。您說全新的勇氣,但是這世上的事情並不是只靠勇氣就可以解決的,而且有史以來就只有懶人和馬屁精這兩種人會因為一時的興奮就浮誇地到處和人說什麽得到了勇氣。什麽痛苦,什麽寂寞,什麽亂雲,這些裝腔作勢的辭彙不是一個得體的男子會說的。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再認真聽下去,都已經生了鬍渣的人了,丟人現眼。您要作您的大白日夢作到什麽時候?踏實點吧。剛才那番話我聽得出來您沒有拿莪菲莉亞當一時的慰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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