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篇 卷四十四 第七章 有恨難抒·有情難訴

「……阿彌陀佛,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情緒還算穩定吧?如果有什麼不穩跡象,你千萬要記得提醒一聲啊。」

「大師,你是堂堂一代高僧,連死者亡魂都能超渡,這點小陣仗算得了什麼?再說,我家少爺的武功哪高得過您?真要是有什麼,由您負責制伏他不就行了?」

「阿彌陀佛,老衲是高僧,不是心理醫生,這種狀況沒把握能處理好,況且,這又不是比武決鬥,他能打老衲,老衲不能打他,這根本是單方面的挨打啊,別說只有老衲一個,就算一皇三宗能齊上,也是搞不定的。」

「……那大師指望我做什麼?」

「有危機訊號的時候,打個招呼,外頭的慈航弟子都已經做好準備,一收到信號,他們會立刻不顧一切地逃跑。」

「大師,據我所知,外頭的都不是普通和尚,而是武僧,你身為兩大聖宗的領袖,這樣……很沒用耶。」

「小施主,出家人雖然身在江湖,卻不屬於江湖,逃跑是為了不傷人命,說起來也是一種守護,如果一個大和尚不重視生命,整日憑著武力爭勇鬥狠,又要講什麼面子身段,那與俗家人有何分別?又如何普渡眾生?」

苦茶大師這麼一說,羽寶簪只有點頭,倒不是認為他不愧為慈航掌門,而是覺得以他這樣的身份與實力,還能有如此覺悟、如此柔軟身段,無怪乎一皇三宗死的死,傷殘的傷殘,餘人盡折的同時,就只有他還依然健在。

而在他們的正前方,孫武站在牌位前,背對著他們,兩眼看著那個牌位,已經好半天都不言不語,這點他們可以理解,換作他們站在孫武的角度,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說。

孫武是天魔一手帶大的,彼此間的感情之深,就與親父子沒什麼分別,今天換作是其他人,殺父大仇豈可不報,但孫武這邊……

「少爺,不如你就順著自己的心情吧!」羽寶簪忍不住開口,「別管什麼該不該做,你就直接衝過去,想報仇就報仇,把袁晨鋒給活活打死,不然打個半死也成,別再這麼強忍著。」

「呃,你也未免太寵他了吧?」苦茶大師這一驚非同小可,袁晨鋒身系天下安定,要是孫武真的跑去把他殺了,那該如何是好?

還沒來得及說話勸阻,孫武忽然一聲不吭,拔足沖了出去,這一下可將苦茶大師嚇得不輕,連羽寶簪都大為意外。

「你這丫頭,他真的衝出去了,現在要怎麼辦啊?」

「這個……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衝動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種事情以前沒發生過的……」

「別再說了,遲則誤事,你輕功好,立刻就追上去,別讓他做出傻事。」

「我追上去?我武功不行啊,那大師你要去做什麼?」

「老衲會率領附近的慈航弟子,準備轉移疏散。」

「也就是逃跑吧?真是夠了……」

羽寶簪急急忙忙追趕出去,倒是不擔心孫武那邊會惹出什麼大事來,因為袁晨鋒這次幹得相當道地,為了怕孫武醒來太過衝動,作出令彼此遺憾的事,他走之前特別聲明,會去找個烏龜洞躲起來,遙控指揮同盟會,盡量讓所有人都找他不到,因此,孫武這麼毛毛躁躁地衝出去,是找他不到的。

以袁晨鋒現今的身份地位,區區保安工作,哪在話下,有人跑去找他尋仇,還沒踏進同盟會大門,便已經給打成蜂窩,今次他主動退讓,找地方躲起來,其實已經是個很大的人情,不過……所謂人情這種東西,有沒有是一回事,認不認又是一回事,至少羽寶簪就認為,袁晨鋒不會腦殘到來討這種人情……

要找孫武並不很難,他高速衝出去,周身氣勁隨著情緒沸騰,就算無心破壞東西,仍不可免地波及周圍,造成破壞,只要沿著這些痕迹,很容易就可以把他找到,最後,就是在附近的一片高粱田中,看到了孫武的身影。

「少爺……」

少年站在青色的高粱叢中,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悠悠蕩蕩地晃著,從肩膀的抖動,還有順著風飄來的細微聲音,羽寶簪確定他正在哭泣,這樣還算不錯,雖然悲傷,起碼有把內心的情緒發泄出來,不然所有悲與怒都累積在胸口,一次炸開,那就會是最糟的情況。

不過……現在這樣也算不上安全,鳳婕特別叮嚀過,不要讓他的情緒太過刺激,而他眼下的情緒……怎麼都不會是平穩吧?

羽寶簪的心裡七上八下,忽然看到田中的那個身影,一下子矮了下去,大吃一驚,跟著腳下便感到震動,而田中彷彿遭遇強震襲擊,大片田地不但裂開,還被巨力翻掀起來,整片地皮翻上十餘米高,泥漿飛濺得好遠,土地上什麼高粱、什麼蟲蟻田鼠,全都跟著被掀翻起來,景觀看上去實是駭人。

這點場面還嚇不住羽寶簪,但也足夠給她一些訊息了,孫武的自制力不錯,從不是那種破壞東西,面不改色的個性,平常的他,縱使戰鬥,也會盡量避免傷害其他生命,哪怕是一草一木,更別說去破壞農人辛勤栽種的莊稼,眼下他跪在地上,奮力重捶地面,宣洩力量,造成整片田地的大破壞,這表示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

關心則亂,羽寶簪甚至來不及去想,腦里無法思考的孫武,會否人一靠近,迎面就給自己一記神掌,擔憂著孫武狀況的她,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噴濺過來的泥漿,滴滴如同槍彈,破鐵穿石,卻都被她護體的鳳凰真火給焚滅,沒有造成傷害,就這麼讓她來到少年的身邊。

眼中所見,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龐,少年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掐入肉中,似在強行克制些什麼,沒過多久,這份努力終告徒勞,他重拳打在地上,製造新一輪破壞的同時,也將滿腔的悲與怒,經由聲音,一下子宣洩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老爹死了,我什麼都不能替他做?什麼事情我都做不到,嗚嗚……我……我好沒用……」

少年的哭泣,聲聲吶喊,全都敲擊在羽寶簪的胸口,聰慧如她,一時也慌了手腳,怔怔地站在一旁,凝視著泥漿堆里的這個少年。她聽得出來,在這些嘶喊聲中,除了強烈的悲痛,還有其它東西的存在……無奈、困惑、猶豫……這些複雜的心理衝突,都被包含在裡頭,而在這些心理衝突的背後,羽寶簪知道,少年其實是在問……為什麼他不可以報仇?

江湖仇殺,有些仇……本就註定沒有得報,通常和實力有關,兇手的武功太高、勢力太大,苦主不管怎麼努力,這一世拍馬也追不上,大仇唯有擱置,無法得報。但孫武的情形不是這樣,一皇三宗退場後,他的武功已穩坐天下前三,若說得誇張一點,自稱天下第一,也沒人敢說不是,袁晨鋒雖然掌握同盟會大權,可是孫武若鐵了心要殺他,即使同盟會擺出銅牆鐵壁,也未必護得住他。

正因為有這份能力,所以少年才會痛苦,他不是什麼都不能做的,只要他有那個意願,報仇雪恨絕對不是問題,但這不是問題的問題,卻偏偏卡在這裡,心理衝突之強烈,可想而知。

站在羽寶簪的立場,她其實很想對孫武說,別管那些有的沒的,直接把胸中的慾望化為實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反正袁晨鋒這兩天乾的事情看來都怪怪,就算衝過去打死了他,也未必就冤枉了誰。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能想想而已,因為她太清楚那個後果,現在的袁晨鋒,已經不單單只是護衛眾多,要殺很難而已,他肩上扛的責任太重,無數人的期待都在他身上,不僅僅是同盟會的人,就連老百姓都知道他,期望他能為黎民百姓帶來治世,改變這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來的民生困局,如果在他大業將成之前,將他刺殺幹掉,後果肯定是千夫所指,成為歷史罪人。

這個後果相當嚴重,但更重要的一點,卻是連孫武自己也知道,他沒有任何資格去向袁晨鋒報仇算帳。

「少爺……這個話,不好聽……可是其實你自己也是知道的。」羽寶簪緩緩道:「天魔大人是了不起的人,他這輩子的成就無人能及,但被他害慘的人,真是數也數不清了,如果你是為了替他討公道,去找袁晨鋒報仇,那他所害的那些人,他們的公道又要向誰討去?況且,如果要說公道,袁晨鋒的出手,更符合公道的定義。」

羽寶簪的聲音,確實傳入少年的耳中,更傳入他心裡,產生了影響,他抬起頭,涕淚縱橫的臉上,兩眼通紅,眼淚鼻涕和泥漿混在一起,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喉間更是哽咽難成聲。

「……可是……可是……」

「少爺你個性溫和,從不曾主動去怨恨過誰,我一直認為這是你的優點,也深深被你這個優點所吸引,如果你為天魔大人復仇,是想為他討個公道,或是想要繼承他未了遺願的話,我可以陪著你一起去找袁晨鋒算帳,你要打要殺都可以,但如果……你想報仇,只是因為你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為天魔大人做過,憤恨自己的無力,想要為他做點事,表示點心意的話……那請容我提醒你,你能夠替天魔大人做的事,不是只有這一種,還是有些其它的方法,能夠向天魔大人表示心意,而不用勉強你自己,去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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