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篇 卷四十三 第四章 不誠之禮·五斗之米

妃憐袖的成長,沒有能完全控制在掌握中,這點有一半該歸咎於自己引導不力,當然一堆誤算也是之前所料不到的事,若早知道孫武的成長方向會走成這樣,或許自己早早就放棄這小子,改把注意力放在袁晨鋒身上了。

由於虛河子的誤導,妃憐袖的修練進度緩慢,自己在不想變更虛河子方案的大前提下,也頗為頭痛,不知道如何引導,才能造成最大的戲劇效果,也許……直接設一個局,讓妃憐袖血脈覺醒,將虛河子吞噬掉算了,這對虛河子而言,夢魘成真,想必是人生樂事。

不管怎樣設計,如果一直悶在孤島上不動,什麼設計都沒有意義,為了讓妃憐袖離島,自己這才告訴她,修鍊上乘武功,與個人心境、見識閱歷關係重大,閉門苦修,雖然能不受打擾,初期進展奇速,但後期成了閉門造車,往往難以突破,古往今來的許多武道強人,在自身進境停滯不前時,就會嘗試不一樣的生活方式,藉此尋求突破。

這些話一點也沒錯,就是說話的心態有點錯。那些碰到瓶頸的武道強人,無一而非在塵世間打滾多年,見過大風大浪,提得起,慢慢學會放下,心態轉為淡然,而後得到突破的契機,妃憐袖這小丫頭的心態是夠淡然了,但卻是一種未經考驗的淡然,她這一生從未真正提起,手裡什麼也沒有,能把什麼鬼東西放下?

讓妃憐袖離開孤島,到外頭的世界走走,結識新的人,這確實是對她修行有幫助的良策,不過,認識了不同的人,就會開始惹上不同的恩怨,有人、有恩怨,是千古不變的江湖定理,妃憐袖涉入恩怨漸多,就會反過來影響到河洛劍派,至少,能讓虛河子不得清閑,無法專註於域外事務。

於是,妃憐袖離島入世,參與了後頭的連串恩怨,被多方勢力利用過來、利用過去,成了一件超好用的工具,她的修為有否因此長進,這個不是很看得出來,但搞死了虛河子,最終讓虛河子含恨而終,這點總算符合了最初目的……雖然中間過程偏離十萬八千里,一度還讓自己以為再也無望拉回了。

前因後果加在一起,如果說小輩之中,真有什麼人夠資格來找自己算帳,怎麼說也該是黃泉殤,或者是妃憐袖,沒想到這兩個人沒來翻臉,袁晨鋒卻首先找上來,想起來真是豈有此理,這小子什麼好處都佔盡,自己也沒來得及對他做些真正傷人的事,他是憑什麼來算帳的?

不過,很多時候,世事便是這樣莫名其妙,哪怕自己縱橫天下,很多時候,還是逃不脫那名為報應的潛規則,或許,老天也就是用這方法來氣氣自己,如果真的就這麼死在這小子手上,氣到死不瞑目,那就真是報應了。

……死!

天魔驀地驚醒,過去不管身陷怎樣的危局,自己也有信心全身而退,為何此刻腦里會想到死的事?這可不是好兆頭,無形之中,彷彿已經在向自己昭示結局了。

朝周圍掃視了一眼,目光雖然無法穿透牆壁,但感知延伸出去,全神貫注地認真搜索,數百米之內的一切細微動靜,盡數為自己所感知,鉅細靡遺,較模糊一點的感應範圍,甚至掃描掃出數里之外。

無論是精細的、粗略的,每一種掃描結果都說明同一個事實,數里之內,並沒有任何伏兵,沒有足以引起自己重視的高手,甚至連人也沒幾個。剛才袁晨鋒能夠不讓自己查覺,潛至近處,固然是因為這小子功夫不錯,但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心不在焉,又在想事情,又分心思索青龍令的用處,這才給了他機會,偷偷潛近,如今,自己認真搜索,再沒有什麼事能瞞過自己耳目,搜索所得的結果,就是一無所獲。

這樣的感應探索,當然也不是百發百中,但有能力避過自己思感搜索的人,都是陸雲樵、武滄瀾那樣的絕頂高手,這種人世上不會很多,眼下若非傷得比自己更重,就是沒理由跑來與自己開戰,更不可能與袁晨鋒聯手,因此,什麼東西都搜索不到,這應該是最正常的結果,否則每個人如果都能像袁晨鋒一樣,無聲無息潛至自己身邊,那自己不用等到袁晨鋒出手,便可以立刻自殺。

最正常的情形,卻也是最不正常的情況,照理說,袁晨鋒如果真想擊殺強敵,最有勝算的做法,就是憑藉他同盟會少主的身分,調集會中的高手,將此地重重包圍,然後一涌而上,用人海戰術消耗強敵的力量,袁晨鋒自己則躲在一旁,伺機發出致命一擊……這戰術雖還有些嫌不足,卻已是勝面最高的一個辦法。

袁晨鋒沒有使用這個辦法,這也難怪,在場的人一多,戰鬥時要是聽到什麼不該聽的,連滅口都滅不過來,他天妖之子的出身秘密,再也無法隱瞞,所有的努力都要徹底毀了。

只是,不帶大批手下同來,連心腹死士都沒半個,難不成……他真是一個人跑來單挑的?這與自殺有什麼分別?哪怕自己傷勢嚴重,又損一臂,但要料理眼前這小子,感覺就與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分別。

當然,這純粹只是一個感覺,自己同樣也不會忘記,在皇城一戰中,也曾有人一度認為自己勝券在握,而一直到被翻盤、完蛋的前一刻,武滄瀾何嘗不是認為,勝利十拿九穩,盡在掌握?這樣的蠢事,發生在敵人身上就夠了,自己可沒理由要沾染。

幾番思索,天魔不得不承認,自己掌握不到袁晨鋒的想法,他不可能是跑來這裡自殺的,手上必然握有某種通往勝利的鑰匙,只不過自己猜料不到,而此事給自己一種很糟的感覺,彷彿聽見死神的足音,緩步靠近。

「唔……」

心頭的感覺複雜,天魔不自覺地開口,問了一句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的話,「要是你真能得手,後頭有什麼打算?那小子對你應該沒什麼威脅,能放他一馬,不針對他嗎?」

這話問得有夠奇怪,話一出口,連天魔都覺得無比可笑,不解自己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豈不是自曝其短?只不過,話出了口,自己倒也沒打算要收回就是了,姑且把這當成試探敵人的一步棋吧。

「我拒絕!」

出乎天魔的意料,袁晨鋒竟是一口拒絕,態度堅決,「伯父你好像搞錯了什麼,我不是殺人狂,也不是喪心病狂的野心家,今天我之所以來這裡,因為你天魔是江湖上的禍患根源,不把你剷除掉,天下難以太平,我自己更過不了平和日子,但孫兄弟……我有什麼理由要對付他?」

搖了搖頭,袁晨鋒道:「可能你認為,為了穩固我的權位,我會逐一剷除掉對我有威脅的敵人,但我也已經不斷強調,這些權位爭奪,我並不是非要搶到手不可,現在握權只是為了……算了,就算再怎麼解釋,你也不會信的吧?無論你信與否,孫兄弟是我很重要的友人,每次看著他,我就覺得他身上有一些我已失去,或是曾夢想要得到的美好東西,他是我憧憬的方向,無論如何,我也不想與他敵對,更別說對付他了。」

「哦?是這樣嗎?但為何你又做著肯定會與他為敵的事呢?雖然我不認為你小子能把我怎樣,可要是你真的把老子給宰了,以那小子的個性……會這樣就算了?」天魔說著,忽然皺起眉頭,摸著下巴,道:「嘖!不太好說。那小子一向愣頭愣腦的,做人又迂腐,搞不好還真的會保持沉默,連報仇也不報。這年頭啊,什麼兒子養子都不可靠,養條狗好過養兒子啊。」

「孫兄弟端方重義,關鍵時刻,相信他會知所進退,雖然不太好指望他出手大義滅親,不過由我來滅,他總不至於後頭反過來把我也滅了。除此之外,如果您始終是抱持這種利用的心態,那麼不管是養狗還是養兒子,最後都會令您失望的。」

「笑話!你這小子有什麼資格批評?你也不過就是陸雲樵手中的一件工具,被他用來用去,還傻乎乎的當他是好人。大家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樣,他與老子又有什麼不同了?」

「您似乎到現在還無法明白,不過,這也難怪了……勉強要說的話,師父他所謂的利用人,其實都在教導人成長,給我好處;而您所謂的教導與給好處,全都是在利用人,我想這就是問題核心了吧。」

袁晨鋒笑道:「您說了那麼多,遲遲不願開戰,我可以將這看作是您畏懼與我戰鬥的表現嗎?一代無敵天魔,為了避免與我戰鬥,想方設法地拖延,不論此戰結果如何,這都是我的莫大榮幸。」

「砰!」

一聲重響,卻是天魔手上發勁,震碎了半邊椅子,一直面帶笑容的表情,也變得無比森寒。面對那些螻蟻雜魚,他可以不在意麵子,因為和豬狗講王者氣度毫無意義;對上武滄瀾、陸雲樵,他也可以放下身段,因為「兵不厭詐」和「不擇手段」,就是自己的強者尊嚴;但對著這個小輩,天魔發現自己的情緒很容易失控,因為這小子就代表自己的連串失算,他說的每句話,都彷彿在提醒自己所承受的那些恥辱。

「難得老子不想對親戚下殺手,你倒是主動求死,還急不可待了?怎麼,如果不速戰速決,你用以求勝的壓箱寶就會失效?或者你的身體就要承受不住?」

天魔冷笑道:「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既然都已經來了,就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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