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篇 卷三十三 第一章 欲斬難斬·反受其亂

很久以前,虛江子曾經認為,兄弟鬩牆、親人反目,這種事情永遠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個想法維持了很長的時間,哪怕是一直到被赤城子收為門徒,在戰場上被授予大權,獨當一面,這個想法都不曾改變過。支持這個想法的理由,來自兩方面,一方面是對自己親人的信心,情同骨肉的兩名親人,絕對不會與自己反目相向,不管是什麼理由,都不可能讓三人之間產生裂痕。

另一方面,虛江子也對自己的個性很了解,哪怕親人之間真有什麼誤解、分歧,只要自己願意退讓,相信也不可能有什麼問題,搞到三人之間翻臉,退一步海闊天空,反正自己從不執著什麼,也不認為有什麼是非得到不可的,想來想去,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可能,自己會因為爭東西而與家人反目。

既然沒有這種可能,那不管從哪方面看,自己這輩子都能與他們相親相愛,一輩子是密不可分的親人。

不過,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見過的事情越來越多,虛江子這才發現,事情不是自己所想像、所相信的那樣簡單,明明自己不是不願意退讓,也不是有什麼非爭不可的東西,卻仍是弄到親人之間反目成仇,拔劍相向,這些究竟是為什麼?直至許多年後他仍然深自感慨,想不明白。

造化弄人……這是一個很無奈的說法,認真要說的話,大概是無關乎退讓與否,人家一開始就不曾留路給他走,所以不管怎麼決心不爭,死命退讓,最終還是無路可走。

退無可退,翻臉動手就是必然,其實就虛江子本身的心情而言,哪怕被人說是一廂情願也好,當懷中的虛海月偷偷一劍刺來,他除了心痛,還真想挨了這一劍,畢竟,姊姊的心情自己能理解,她的做法也在自己預計之內,自己在將她接入懷中時,就已猜到後頭有這種可能,若是挨上她一劍,能消解她的怨氣,說不定還能讓她回覆以前的溫和,那就太值得了。

當然,若是因為挨了這一劍而沒命,該如何是好?這點虛江子就沒怎麼考慮了,也正因為明白這一點,察覺到危險性的西門朱玉,閃電出手,制止了虛海月的偷襲。

西門朱玉的出手,極其狠辣,甚至說得上是狠毒,一劍揮出,完全不留任何餘地,虛江子正自心情激蕩,全然沒有防備,當下只覺得寒氣逼來,手中重量頓時一輕,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直至聽見虛海月那聲凄厲的尖叫,還有西門朱玉手中滴血的長劍,這才醒悟過來。

「阿江兄,打擾你們家庭談話,抱歉了。」西門朱玉寒聲道:「我考慮了一下,今天還是讓白虎一族滅種好了!」

「你!」

虛江子盛怒暴喝,若不是懷中還有人,他第一反應就是出劍攻擊西門朱玉,但他很快也發現不妥,因為西門朱玉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卻對他大吼,還想斬他,這實在也說不過去。

除此之外,虛海月的傷勢,也讓虛江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假若西門朱玉一劍奪命,將虛海月穿心、破腦或斬首,那倒也罷了,但不知道是西門朱玉有心報復,或是什麼別的理由,西門朱玉的這一劍,陰狠毒辣,竟然是從虛海月的腰部斜斜斬過,削斷脊椎,劍氣透體而入,幾若腰斬,要不是虛江子的手還護在那邊,傳輸著真氣續命,虛海月不只是斷氣,甚至整個人都要分成兩截。

虛江子在戰場上什麼傷勢都見識多了,怎會認不出這是致命傷害?一看到那傷口斷面之大,出血之多,就曉得虛海月必死無疑,可是,只要自己一時不撤手,持續輸送內力,就還能保住虛海月性命。

這種輸功續命之法,極損內力,即使自己屢逢異遇,內力大進,卻也禁受不起長時間輸送,最多拖上幾個時辰,自己便內力耗竭,而以如今的身體狀況來說,別說一個時辰,恐怕用一刻鐘,各種強壓下去的傷勢就會爆發,西門朱玉這樣的出手,難道就是要誘使自己虛耗內力,然後……趁機殲滅白虎一脈,讓白虎一族的血脈完全斷絕?

「哼!」

虛江子驚疑不定的當口,突然聽見一聲冷哼,語音蒼勁有力,儘管不是很大聲,但哼聲卻直透耳內深處,震蕩不休,以虛江子的修為,一時間竟然也感微微暈眩,他立時就意識到,看似只有四個活人的現場,還另有高手存在,而且,這聲冷哼,聽起來還有些耳熟,那名高手可能是自己的熟人。

這實在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因為以自己如今的修為,能被自己判定為高手的人,已經少之又少,而在這些人裡頭,自己會感覺到熟悉的,似乎也就只有……

腦里剛剛閃過這念頭,五米外的一處山壁驟然炸裂,碎石激飛,一道灰影飆沖而出,直往虛江子這邊射來,速度奇快,勢道更是猛惡,傷疲不已的虛江子瞬間還以為是什麼超級凶獸撲了過來,未及應變,一股強猛氣流湧來,跟著就是手中一重,重傷瀕死的虛海月,整個身體居然開始快速結冰。

虛江子大吃一驚,連忙運內力相抗,雙手險些也被封凍在冰里,若是被堅冰隔絕真氣輸送,虛海月立刻就會斷氣,而一隻巨掌便在此時襲來,勁道剛猛無匹,虛江子出掌欲擋,被巨力轟退,就這麼一下,封凍住虛海月的巨冰,已經落入那人的手裡。

「哼,兩個臭小子,成事不足,盡會找麻煩!」

只是這一下照面,虛江子已經認出,來人正是天魔,他搶到虛海月之後,腳下更不停留,帶著那塊巨冰,轉眼間就衝出洞穴,跑得無影無蹤,虛江子想要追趕,卻哪有可能追得上,短短几秒之後,就只能望著空氣乾瞪眼。

「好啦,別追了,追上了又如何?難道你打得過人家嗎?要是打不過,你追上了還不是多一個挨揍的。」

西門朱玉來到虛江子身後,長劍已回到鞘中,淡淡道:「或是你很有自信,追上打贏,搶回人以後,有把握把人救得回來,那我就沒什麼意見,你高興追就儘管追好了。」

「你!你殺了我姊姊!」

虛江子盛怒出手,一把扯住西門朱玉的衣領,憤怒的程度,幾乎就是那晚在樓蘭遺址,痛毆西門朱玉的畫面重演,「這些都是你早有預謀的吧?你早知道天魔躲在一旁,所以你才……」

話說到一半,虛江子自己也接不下去,西門朱玉知道天魔潛伏在側,所以出手狙殺虛海月,這……這又有什麼邏輯可言?兩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及,自己怎麼拿一個完全說不通的事去質問西門朱玉?腦里一下沒想通,西門朱玉手一揮,已經把虛江子的手給打開。

「真奇怪,怎麼最近我走到哪裡,都被人質問我是不是早有預謀?這明明是銀劫那傢伙的專屬場面啊,你們惹出問題都是我在收拾,問題收拾完了就找我算帳,這樣做不太厚道吧?」

西門朱玉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要真有本事預那麼多謀,算得那麼精準,哪容得那麼多麻煩人物活到今天?早就把礙事的傢伙全乾光了,請你不要胡亂造謠,壞我名聲,充其量我只是隨機應變,哪有本事搞這麼多的預謀?」

「你什麼時候發現天魔躲在旁邊的?」

「也不是很久,那老傢伙的武功比你我加起來都高得多,你以為很好發現?他只怕早就來了,躲藏在一旁,伺機出手,我小叔在的時候,他沒等到機會,我小叔走了以後,剩下的小魚小蝦他又興趣不大,直到你老兄跑進來……我是在你們姊弟倆抱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才察覺到他躲在左近的。」

西門朱玉道:「大魚沒有了,現場就剩下你這條大蝦,老頭子對你是忌憚已久,早想要斬草除根,我要是不出手,你現在早就給宰了。」

「為什麼你對我姊姊出手,你老頭子就不宰我?這是什麼邏輯?」

「虛海月奇貨可居,當世白虎一族的族人還有三名,但母的可就剩這一個,雖然有用沒用還不知道,可是如果就這麼死了,有什麼用都來不及了,老頭子做事,步步為營,絕不浪費任何一個可用的籌碼,虛海月重傷垂死,他豈能坐視?當然就會跳出來搶救,你老兄的蝦命也就保住了。」

「你……你怎麼能肯定,他一定就會出手救人?你不是說,我是他早想斬草除根的人嗎?為什麼會……」

「我說說而已,你就當真啦?阿江兄再怎麼自認了得,也不要太給自己臉上貼金,老頭子下手既狠,籌謀又准,如果真的欲除你而後快,憑你的本事,怎麼能活到今天?他想殺你是沒錯的,不過程度上來說,大概就是……沒事的時候就順手把你宰了,有事的話就先忙正事,反正你什麼時候死都行,成不了大事大氣候。」

西門朱玉兩手一攤,十足無奈的表情,虛江子也不曉得該不該朝他發怒,遲疑了一下,道:「天魔帶走了我姊姊,你覺得真的有可能救活她嗎?」

「天曉得,只能說有機會吧,那一劍我是認真砍的,沒有絲毫留手,就算是老頭子想救人,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干就乾的,這點自信我可還是有的喔。」

「什麼自信?你就為了這種理由砍了我姊姊!」

「阿江兄,做人說話可要公道,你別忘記,當時你姊姊手裡的劍,正要往你身上捅,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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