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靜殿篇 卷十三 第六章 萬水千山·金石一諾

孫武初入江湖時,確實曾經聽人這麼說過,大武王朝有嘗試著與域外異族講和,也派出使者,但那個使者團卻被異族所派的兇手所害,此事激怒了所有中土子民,從此沒有人會再講什麼不切實際的和平論調,也奠定下大武王朝頻繁討伐域外的基礎。

現在和香菱所說的相互對照,當時的情形也就不難想像了。使者團死得一個都不剩,中土人對於主動推開和平之手的異族深惡痛絕,絕不輕易善罷干休,戰爭是唯一的出路;域外異族這一邊,去參加議和的各族領袖、代表身亡,族人也全數處於悲憤狀態,認為他們是遭到中土人所害,誓言要報此血海深仇。

兩邊的人馬都氣昏了頭,甚至氣到忘記審視當前局勢,也氣到忘記評估敵我實力差距,終於搞到戰爭爆發,本就處於劣勢的異族兵馬,縱然是士氣高昂,也不能突破現實條件的窒礙,在連續幾場中等規模的戰爭後,被中土軍隊打得死傷慘重,徹底潰滅。

到了最後,域外異族的百姓就算想要求和,卻也為時太晚,議和使節團的全軍覆沒,讓中土人憤怒而堅決地關上談判之門,把一切訴諸強勢與鮮血,根本不聽異族方面提出的種種解釋、假設,用強大軍勢踐踏了域外異族的土地。

「事情弄成這樣子,也很難說是誰贏了,對中土、對異族,這都是最糟糕的一個結局,那樁血案所造成的傷害,迄今仍在持續。唯一能肯定的是,無論是中土或異族,都對這樁血案的兇手恨之入骨。」

「那……唉。」

孫武本來想問兇手是誰,但話到嘴邊就成了嘆氣。在巴伐斯夫所發生的血案,兇手當然就是巴伐斯夫的罪人,不然所謂「罪人」兩字,難道只是去那邊隨手丟垃圾嗎?

「香菱,你說的東西我懂了,這件事情果然很嚴重,不過……有沒有什麼轉圜餘地?呃,我是說……」

想說的東西其實也很簡單,這些時日所累積的江湖歷練,讓孫武明白許多傳聞未必就是像聽起來的那麼簡單,內中別有隱情,單從表面是看不準的,姍拉朵是否真的干下血案,這點已經能確定了嗎?

「少爺想說的,我明白,但您有證據證明姍拉朵女士沒做下這件血案嗎?」

「咦?為什麼我……」

「少爺有什麼證據嗎?或者,您是認為以姍拉朵女士的為人,不會幹下這麼殘忍的案子?」

「這個……這倒不是,如果要講為人,她看起來確實就像個兇手。」

回憶起姍拉朵,孫武覺得她和小殤根本就是同一類人,所研究的東西都具有高度危險性,之所以這幾年沒有傷到人,不是因為她心存慈悲,單純只是因為附近沒住人而已。聽說姍拉朵干下驚天血案,那一瞬間腦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果然像是她會幹的事」。

「我只是覺得……姍拉朵女士像是個瘋狂的研究者,而且是狂得徹底的那種,但她不是瘋子,應該懂得利害關係,不會去干下這種後果嚴重的大案子。」

「說得有點道理,可是少爺你有實際證據嗎?當初血案發生,現場留下的許多遺骸、物證、人證,全都指向姍拉朵夫人,你要推翻這十幾年來全天下都認定的事物,請問你有什麼證據嗎?」

被香菱這麼咄咄逼人地問著,孫武突然省悟過來,察覺到香菱想要表達的東西。

要不相信一件事,很簡單,但要讓人相信一件事,那就很不容易了,而要推翻別人已經相信多年的一件事,更是難上加難,尤其不是在短時間內就能做到。巴伐斯夫的兇手,惡名昭彰,可以說是這十餘年來首屈一指的大罪人,千夫所指,仇人遍布中土、域外,所有人都認定兇手是誰,倘使自己跑出來說要翻案,那麼復仇者的怨氣馬上就會直指自己而來,只怕還沒機會把話說完,就會被人幹掉。

「可是……難道說要我把姍拉朵夫人交出去嗎?這……很奇怪,當然,如果她真的是兇手,我就該秉公處理,可是……」

可是,姍拉朵似乎是姊姊鳳婕的密友,儘管是個怪人,如果就這麼把人交出去,被複仇者千刀萬剮,孫武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姊姊交代。若真的這麼做了,姊姊得知此事的反應,絕對不是摸摸自己的頭說好乖。

「等等,說來說去,最奇怪的一個問題,為什麼姍拉朵夫人會在慈航靜殿?她怎麼來的?」

孫武想到最核心的一個問題,而這答案自然是與前任方丈有關。姍拉朵也曾說過,是苦茶方丈延請她回來,擔任傳法長老一職,還提供地方給她作研究,苦茶方丈不可能不曉得姍拉朵的罪名,卻還延請她回來,現在看來似乎於理不合。

「還有,香菱你明明就知道,怎麼現在才來說?」

「這個……少爺您說姍拉朵夫人是令姐的好友,又多次被她救了性命,受了她這麼大的人情,我雖想要說,但又覺得告訴了您,您搞不好倔脾氣起來,不接受她的治療,那就……」

「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這麼不知變通?我是茅坑裡的臭石頭嗎?」

孫武這樣抗辯著,但也知道香菱的想法並非空穴來風,自己如果知道姍拉朵是巴伐斯夫的罪人,的確很有可能會拒絕她的醫治,不肯受她恩惠,因為受人恩惠必將報答,那麼結果就是在她遇難時,自己將難以置身事外,哪怕她是真的有罪……

「咦?有件事情……」

孫武想到了另一件事,妃憐袖說自己身邊有些人存在著問題,令她沒法再待下去,她所謂的問題人,應該就是姍拉朵吧?畢竟,自己早就向她問過姍拉朵的事,妃憐袖也立即喊出「巴伐斯夫的罪人」一詞,她肯定是知道內情,而且後來還見過姍拉朵本人,又承蒙她救治。

假如不是因為受了這點人情,妃憐袖搞不好當場就動武除奸、擊殺姍拉朵了,後來雖然不能採取行動,但妃憐袖也選擇離開,這大概是由於感受到風暴將至,先置身事外了。

「這倒怪不得妃小姐,她不是鬧女孩子脾氣,是真的很難做人啊……」

發現了這一點,孫武對妃憐袖的些許不滿,頓時煙消雲散,但眼前的問題仍未解決。

「算了,別在這裡浪費時間,我們去找當事人談一談吧!」

事態的急遽惡化,孫武不得不再上一趟後山禁地,去拜訪姍拉朵,想聽聽她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雖然孫武不打算把姍拉朵推出去,但假若讓她繼續留在慈航靜殿,早晚會被闖入的朝廷大軍和憤怒的慈航子弟發現,最後的結果並沒有什麼差別。

孫武與香菱一起趕去後山禁地,半路上巧遇任徜徉,他也正準備前往禁地,不用多問,也知道他去的理由。

「任兄,你都傷成這樣了,還去那邊做什麼啊?」

「你這傢伙笨頭笨腦,上頭那女人又是個火爆脾氣,你們兩個要碰頭,我不在旁邊當個緩衝點,萬一你打死她,或是她毒死你,那要怎麼辦?」

「不會那麼糟啦!姍拉朵女士是我的長輩,我不會與她發生衝突啦!」

「那更糟糕,你這傢伙根本一點預防心理都沒有,就這麼衝上去,肯定會死得不明不白。」

孫武聽任徜徉的說話,覺得一股涼氣從腦後冒出,姍拉朵的脾氣如果真是這麼壞,下手又重,那巴伐斯夫血案是她干下的可能性則又提高了一些,自己甚至找不到什麼理由來說服自己相信她不是兇手。

不過,當三人一同穿過風車陣,卻聽到前方傳來奇異的聲響,那聲音非常奇特,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那邊活動,但難以分辨是什麼。任徜徉臉色一變,道:「出事了!」

三人快步趕去,到了木屋外圍的樹林,卻看到一幕難以形容的奇異景象,幾千隻巴掌大的小鐵鳥,盤旋半空,不住振翅環繞,結成圓陣,試圖往下靠近。

這些鐵鳥到底有何作用,三人初時不知,但當一隻鐵鳥失速墜下,碰到地面,將方圓五尺範圍的地面炸出凹坑,三人便為之色變,曉得這些鐵鳥是很厲害的炸裂性法寶,更代表著某個不知身分的強敵朝這邊發動攻擊。

可是,姍拉朵的那幢木屋看似平凡,卻不是不設防之地,之前種植的大小怪異植物,被孫武的魔光初現摧毀大半,之後姍拉朵又重新栽植了一批,雖然尚未完全長成,卻已經能發揮防護作用。

一棵棵的樹木,若非親眼所見,實在很難相信它們能做這麼大弧度的扭曲。這些樹木或是擺動樹藤,或是忽然九十度打橫揮掃,阻擋侵入的鐵鳥,鐵鳥的爆炸威力雖不弱,但這些異種樹木的質地堅逾金鐵,一下爆炸僅能傷其枝幹,必須要十多隻鐵鳥連環轟擊,才能對樹木造成毀滅性破壞。

能夠進行防禦的異種生命,並不是只有那些樹木,孫武注意到在那些樹木與木屋之間,還有幾道防線,其中有一種奇特的花草,每當有鐵鳥靠近,就從喇叭狀的花朵中噴出液體,液體沾上鐵鳥之後,迅速凝結膨脹,變成一大團果凍似的東西,墜落到地上,滑溜滑溜,只聽見一聲悶響,鐵鳥爆炸,那團果凍似的黏膠炸得四分五裂,卻沒傷及地面,而那些黏膠碎裂後,很快便自行分解,化為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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