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靜殿篇 卷七 第五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任徜徉這一戰的結果,真是凄慘,儘管大門已經被關上,但沒過多久就被撞破,一具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被拋甩出來,把大門撞得粉碎,而內里的戰鬥早已結束,不曉得是什麼法寶的碎片散了滿地,屍體與血跡遍布全場,都是被巨大的撞擊力轟飛,或是撞穿壁板,畸形地卡在裡頭,或是整個飛懸到橫樑上,看上去,整個場面真是非常有衝擊力。

孫武確認戰鬥結束後,便與香菱一同離開,但對任徜徉卻頗為稱讚,因為這人不但武功高強,而且還不畏權勢,沒有一聽見官府名聲就嚇得退縮,倘使世上多幾個這種人,這個世界應該會變得美好很多吧!

「少爺,你說錯了,任徜徉是現今江湖上的頭號淫賊。」

「哦,是個淫賊?」

在孫武記憶中,香菱對自己的話幾乎從來不反駁,像這樣子直接否定還是第一次,看她氣鼓鼓的樣子,顯然是余怒未消,被任徜徉給深深刺激到了。

「他不是不畏權勢,只是有恃無恐而已。任徜徉與袁少俠一樣,本身都有朝廷賜封的爵位和軍銜,純以官階論,他比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武官高得多了,只要用代執軍法的名義上報,他再多殺十倍的人也無所謂。」

「啊?可是那些人又說他是通緝犯……」

「那也是他故意的。這人生性招搖,明明是佛門弟子,卻喜歡頂著一個淫賊的招牌,惹人白眼,他身上背的幾宗通緝案子,都是調戲貴族婦女,或是與別人的情婦通姦,因此被人告上官府,這才不痛不癢地被通緝至今。」

「喔,那……告他的人都是男人?那些女孩子呢?有沒有找他算帳的?」

「這……」

香菱欲言又止,既不想幫任徜徉說話,卻又不願在這件事上對孫武說謊,就這麼一下猶豫,已經被孫武看出了答案。

「嗯,這麼看來,任先生和西門朱玉一樣,都是個很討女孩子喜歡的淫賊呢!」

「那個大爛人怎能與西門大恩人相比!」

孫武聞言,哈哈大笑,不為別的,就為任徜徉能讓素來舉止典雅的香菱一再失態,這點就值得大笑一場。

覺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香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免得讓自己的失態一再失控。而在回程的路上,經過一再的考慮,香菱還是決定開口,把一件可能會讓小主人不開心的事告知,免得日後造成傷害。

「有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可是……少爺,你的那位路叔叔,其實是很有問題的。」

「這是當然的啊,他練功走火,神智不清,不然也不會搞成這樣了。」

「不,恐怕與練功走火無關,在那之前,這個人就有問題了。」

香菱告訴孫武,路飛揚為了躲債而逃逸無蹤後,追債的各路人馬聯手進行調查,發現他自稱在慈航靜殿練武,但慈航靜殿的門徒名冊中卻無此人,甚至拿畫像去問,也沒有哪個僧人認得他;至於他說自己曾參與太平之亂的戰事,戰功彪炳,那也是毫無證據的吹噓之詞。

結果,路飛揚離家漂泊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米行左右的鄰人們回顧過往,相顧愕然,原來這個人口中說的,竟沒有一句實話。

「怎會?難道路叔叔他……是個騙子?姊姊是因為這樣才拒絕他的?」

少年確實受到了打擊,腦中回想起幼時的一切,對照起今天所聽到的東西,真不曉得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不過,當孫武與香菱繞路回到住房,卻訝異地發現孫武房門口有人,妃憐袖早已站在那裡,等候著兩人回來。

「回來了嗎?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們!」

與孫武剛剛做的事情相同,妃憐袖也去了老實米行一趟,不過卻得到了少年所無法取得的收穫。

「我剛剛意外發現,雖然宅院的外表很荒涼,前後兩扇門被鎖上,也堆積了許多灰塵,不過屋裡頭確實有人。」

「啊?可是,妃小姐,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見嗎?」

「是不睜開,不是看不見,不過目前來說是一樣的。」

「那……你人站在門外,距離裡頭屋子起碼有幾十尺,這樣也聽得出裡頭有人,你、你是蝙蝠嗎?」

孫武目瞪口呆地發問,妃憐袖卻不以為忤,只是淡淡笑著說自己最擅長各種疑難雜症,這一類小技巧,剛好是自己的專長。

然而,當香菱提出妃憐袖有否入屋查探時,妃憐袖就沒有回答。孫武也覺得有點奇怪,因為自己與香菱是未曾想到屋內有人,所以才沒有翻牆進屋,妃憐袖既然已有所發現,以她的武功,翻牆進去又算得了什麼?為何沒有先進入查探一番呢?

無論如何,既然有了這個重大發現,孫武便決定回去看看,甚至顧不得等到天亮。不過,發現這件事的妃憐袖,卻婉拒了同行的要求,而那個拒絕的理由,更是讓孫武覺得古怪。

「我……我不喜歡爬牆。」

也許是名門淑媛不喜歡爬牆這種動作吧!孫武無暇細想,立刻就帶著香菱重回老實米行。

從門外的種種痕迹來看,都看不出有人出入的跡象,但從躲債的角度來看,藏身在乍看無人的破屋內,確實是一個思考上的死角,是藏匿的好地方。

孫武和香菱輕易翻牆進去,直闖內里空蕩蕩的主屋,悄悄推門進去,發現屋裡的桌椅蒙上一層厚灰,看似久無人居住,但地面卻有焚燒東西的餘燼,似是有人在此生火烹食,又或是藉以取暖。無論如何,這都是有人居住在內的證據,讓孫武信心大振。

「香菱,我們分開找,每一個房間都去看看。」

為了節省時間,孫武與香菱分開搜索。在屋裡的幾個房間奔進奔出,少年的掌心流滿冷汗,緊張得喉嚨發乾,既希望能夠找到路叔叔,又很怕在這種時候與他相見,看到他落魄的樣子。

幾個房間一下子就搜索完,孫武仍舊一無所獲,正覺得沮喪,外頭卻傳來一聲輕輕的叫問。

「……誰?」

是男子口音,肯定不是香菱,孫武整顆心吊懸到嗓子口,也顧不得回答,對著牆壁就往外頭沖,轟然一聲裂響中,心急的少年穿牆而出,在碎磚瓦礫紛紛墜下的塵粉里,只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影,大半個身體被黑暗遮蔽,正斜靠在門口往內窺探。

這一下撞穿牆壁,巨大聲響似乎讓那人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往這邊看來,一時沒反應過來,但一隻腳卻已本能地往外跨,似乎馬上就要逃跑,孫武一下心急,壓抑不住的叫喚脫口而出。

「路、路叔叔!」

事隔多年,孫武的聲音與兒時自然已有變化,但是被孫武這麼一叫,那個人卻陡然一震,轉過頭來,由上到下仔細地打量著少年,好半晌過後,才發出一聲極為乾澀的回應。

「……是……小武嗎?」

熟悉的語音,縱然還看不清楚面目,卻已讓孫武肯定來人身分,心裡又是歡喜又難過。光是從那乾澀的聲音,就不難想像路叔叔這幾年的日子一定不好過,而且從這裡遙遙看去,路叔叔似乎披頭散髮,極為狼狽,身上衣服也破破爛爛,偶爾還有股酸臭氣味飄來,就算看不清楚也曉得他蓬頭垢面,像個叫花子似的樣子,全非昔日的溫文形象。

「少爺,你有發現了嗎?太黑了,我找了盞燈籠來。」

在一片尷尬的靜默中,香菱的聲音遙遙傳來,而她本人很快就出現,伴隨著手中燈籠的火光,在路飛揚的身後現身。

細微的火光,趨走了黑暗,也照亮了身前男子的輪廓,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的末路狼狽樣兒,像是一個與世隔絕許久的野人,正如少年之前的想像,忍不住心中酸楚,險些就掉下淚來。

再往下看,蔓生的鬍鬚與長發之下,污穢不堪的破爛衣衫,右邊袖子赫然有半截空蕩蕩的擺動,看上去相當怪異,因為再怎麼縮手,都不應該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除非……

「路叔叔,你……」

孫武大吃一驚,忙不迭地跑上前去,在碰觸到那半截袖子的同時,整個人如遭雷殛,腦中的想法得到肯定,這半截空袖子之中沒有手臂,路飛揚的右手齊肘而斷了。

「你的手!路叔叔,你的手呢?」

「……因為自己的糊塗,斷掉很久了。」

袖子上沒有血跡,袖子內也沒有任何包紮,確實是已經斷掉很久,不會再痛了,但對於孫武而言,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才剛剛知道這件事,正承受著莫大的震驚與衝擊。

久違的親人,多年後重逢,不但失意落魄,甚至肢體殘缺,對少年而言是一份不小的打擊,而且,出於一種沒法解釋的理由,在看見路飛揚斷臂的那一瞬間,他覺得非常非常的傷心,又是難過、又是歉疚,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之前,他已經扯著路飛揚的袖子,嚎啕大哭起來。

「哎呀!哎呀!怎麼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愛哭啊?男孩子長大了,不該還是一個愛哭鬼啊!小殤呢?她不可能離你太遠的,沒有一起下來嗎?」

相差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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