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篇 卷四 第七章 國讎家恨世代延

梁山泊與外頭世界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在梁山泊裡頭,似乎不會那麼容易就聽見某處死了人。

孫武覺得自己到了外界之後,好像整天不是打就是殺,動不動就聽見某個地方又死一大票人,他真是深刻體認到:人命在亂世之中有多不值錢。這種時局,就算沒有盜匪掠劫,也常常有長期斷糧的貧民走著走著就倒斃路邊,一個倒了就撞倒旁邊的人,倒著倒著就死了一片,所以聽到某處死上幾個人,或是十幾個、幾十個,都實在不是什麼新聞。

不過,還是有一些情形會引起群眾騷動,特別是官府把一些罪犯當眾處死,這場面就會引起相當數目的人群圍觀。

孫武對這類場面沒有興趣,不過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還是帶著香菱趕去,一面奔跑,心裡也一面祈禱,希望最糟糕的那個猜想不會出現在面前。

然而,這個願望還是落空了,當孫武快步搶奔到人群聚集處,眼前所見,只是一具被鐵鏈所串吊起來的赤裸女屍,無頭的屍首正往下滴血,說明離被斬首的時間不久,而那顆腦袋則被懸掛在牌樓的另一邊柱子上,被風吹得左右擺盪,當風拂開遮面的長髮,露出的面孔讓孫武險些大叫出聲。

(丹、丹娘夫人!)

短暫的震驚過後,是強烈的噁心感覺。看見一個曾經活生生的熟人,變成身首分離的屍塊,那個感覺絕對不會好到哪去,孫武幾乎是立刻就捧腹大吐起來,極度的噁心,把不久前進食的少許東西都給吐光了。

「少爺!」

同樣看到了這一幕,香菱倒是沒有什麼激動情緒,卻對孫武的嘔吐反應很大,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忙著用手絹抹拭他嘴角。

在大批人群的混亂場面當中,這一對主僕的反應,根本沒有人在意,人們只是議論紛紛,說是這般殘忍的暴屍示眾法,過去見所未見,這個女子一定是犯了十惡不赦的滔天大罪,才會被處以這等極刑。

就在人們的議論聲中,一名官差模樣的男人,在大批士兵的簇擁下,站上高台,開始大聲說話,宣讀死者的罪狀。

偷盜國家重寶,這是孫武可以理解的罪名,但是宣讀中的罪狀卻只在這上頭輕描淡寫地帶過,主力放在痛斥這名女子盜賣國家重寶後,竟然要出售給域外異族牟利,還透漏說這項國家重寶,關係到軍事機密。

這樣一說,底下圍觀的人們就不只是竊竊私語,而是如同滾水炸鍋般喧鬧起來,群起嘩然。除了高聲斥罵,激動的人們甚至尋覓、拾起腳邊石子或泥土,爭著往那懸吊起來的屍體上扔去。

從那憤怒得顫抖起來的語音中,孫武發現他們的激動不是為了應付官府做樣子,而是確實感到憤怒,心頭頓時感到茫然。

人死為大,就算犯過罪,有什麼理由要如此凌虐一具沒生命的屍體呢?域外異族,雖然說是異族,不也是同在一塊土地上的生命嗎?如果是因為太平軍國之亂所累積下的仇恨,可是現在大武王朝的統治,一點都沒有比那時候好啊!怎麼百姓對朝廷就沒有同樣的憤怒了?

「少爺,您的困惑香菱稍後可以替您解釋,現在請您決定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現在去或是留?」

孫武沒有笨到以為所謂的留,就是傻傻地站在這裡看戲,香菱的暗示十分明顯,意思是要忍著離開,或者在這裡採取什麼實際行動。也許兩人勢單力孤,沒有能力公然與官府作戰,但如果蒙上臉面,作一個閃電奇襲,這點是沒有問題的。

「嗯,你應該知道答案的……」

在取回佛血舍利之前,孫武並不想多惹事,節外生枝,但這不代表他就會放棄本身的原則與理念,如果碰上了他覺得應該做的事,他還是會冒著風險,去把該做的事情完成。

此刻站在這個位置,遙遙眺望著弔掛在牌樓上擺動的屍體與首級,正被人群扔擲泥土石塊,雖說已死的人不會痛,但遺體卻被破壞,而見到這一幕的孫武,胸口的感覺非常複雜,照理說這麼多人都認同的一件事,應該是好事,但這件「好事」卻讓自己無法忍受。

既然無法判斷怎樣作才是對,那就順從自己的感覺去做,現在憤怒的感覺是那麼強烈,催促著自己有所作為,既然如此,就相信這份直覺吧!

「香菱,我的想法……」

只要說個開頭就夠了,儘管香菱不比小殤,無法一個眼神就讀出孫武的想法,但善解人意的體貼與智慧,只需要一些簡單的動作和語句,她就能準確讀出少年的心意,更何況……孫武的單純想法並不難猜。

「您想要帶走丹娘夫人安葬,那麼,我提議的計畫如下……」

決定了大方向,香菱立刻就提出簡單卻周全的計畫,如何聲東擊西,引開官兵的注意,然後趁機搶上台去,帶走屍體安葬。

「哇!香菱,這種計畫你一下子就想好了,一個人抵得過十人用啊!」

不擅長構思與策劃,孫武對香菱的智慧非常佩服,香菱微微一笑,低聲解釋說以官兵的能耐與素質,這個行動理應沒什麼難度,要說有什麼顧慮,那就是這可能是個陷阱,官府另外埋伏高手在側,這便會為計畫增添意外風險。

「所以,請少爺您特別注意自身安全,如果敵人勢大,您務必要先顧到自己,否則……雯雯小姐那邊要怎麼辦呢?」

對付太過熱血的少年,要他當心自身安危,這句話說了也是白說,香菱心念一動,藉著雯雯來提點孫武。若非如此,倘使孫武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只怕小殤第一個就不放自己甘休。

然而,再完美的計畫都有變化,而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當香菱和孫武準備將計畫付諸實現,牌樓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跟著就在轟然聲中一下子燒起大火,本來站在那邊說話的官差,赫然已經屍分八塊,血肉橫飛地亂灑出去。

「啊!那邊……」

「少爺,看來輪不到我們下去了。」

香菱似乎也被這突來變局弄得有些驚愕,看著那變魔術般現身的八個黑衣人縱跳如飛,不住抖手灑出威力強烈的爆破法寶,沾物即炸,爆炸後的火焰更像水銀般流泄竄向四方,不但那座牌樓被熊熊火舌吞噬,就連在附近圍觀的人們都被波及,扯進延燒範圍內,被烤得呼爹喊娘,凄慘地四散奔逃,相互推擠踐踏。

只不過,這八個來歷不明的蒙面客,卻不是為了搶救遺骸而來,因為在孫武意會過來之前,一名蒙面黑衣人抖手打出的兩枚爆破彈,正中牌樓兩側的殘屍,只見烈火怒竄,火勢乍然強盛十倍,兩邊屍體瞬間被燒成灰燼,什麼也沒剩下。

(是來毀屍滅跡的?這麼狠毒?)

孫武激憤攻心,想到自己不但沒能救到丹娘性命,甚至還眼睜睜看著她屍身被辱、被毀,真是無能到極點,心裡一怒,就要搶上前去參戰,但腳步才跨出去,就被身旁的香菱給攔住。

香菱攔路的理由,不用多做解釋,因為之前所料的埋伏已經成真,大批士兵從附近的房舍中竄出,群起圍攻那八個黑衣人。黑衣人也像是早知有此一著,不但使用更強大的爆破性法寶,還引爆了幾發預先埋在周遭的火藥,讓樓房倒塌,附近圍觀民眾死傷慘重,場面更為混亂,也有利於他們趁機離去。

儘管換了黑衣,又個個蒙面,但是當這些黑衣人在混亂中與官兵交手,他們獨特的劈砍手法與斬擊的破風聲,還是讓孫武一下就認了出來,這八個人肯定是改頭換面的鐵血騎士。

當初鐵血騎士與丹娘合作交易,如今交易未成,丹娘卻已經事敗斃命,這些外族人或許顧慮死者還是能泄漏些什麼,所以縱然是屍體也要毀掉,特別隱藏身分出來毀屍滅跡,順道屠殺官兵泄憤。

埋伏在周圍民宅的官兵不下百人,裝備也堪稱精良,但武力素質與鬥志,卻與鐵血騎士相差甚遠,照這情形來看,那八個人可以全身安然而退,現在加入戰鬥,不管和哪一邊對戰,都難以避免與另一邊衝突,事情只會更亂,至於圍觀的百姓雖然是無辜,但只要想到他們剛才對屍體投擲石塊的狂熱,孫武就沒有什麼「主持正義」、「幫助弱者」的俠情熱血。

沒事可做,也不能行俠仗義,孫武就只有和香菱一起離開。混在倉皇逃命的人群里,主婢兩人並不引人注目,安安靜靜地撤退躲遠,在確認沒人跟蹤的情形下,朝暫住地點行去。

回去的步子可以放慢,但是已經被挑起的疑惑卻難以釋懷,半路上孫武就向香菱請教,想知道為什麼剛才人們對丹娘有如此大的反應。

「人們與域外異族的糾紛由來已久,早在太平軍國之前,就有世代糾纏的深刻仇恨,歷朝歷代為此爆發的戰爭,數也數不清了。」

「摩擦與衝突的理由很多,但究其根源,答案就是『非我族類』這四個字。少爺你也看過外族人的長相,金髮碧眼,光是這樣就與我們有很大的不同,更別說越是純種的外族人,獸化之後與我們有多大的差距了。」

北宮羅漢變身以後的樣子,是孫武親眼所見,回想起那時候的情景,孫武實在不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個人類。無論是眼中的狂氣,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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