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篇 卷四 第一章 一夢初醒境還真

關於童年時候的種種,少女越來越沒有記憶,特別是這幾年,幾乎就沒有再夢見過兒時所發生的往事。

但是夢不到並不代表能夠遺忘,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太過沉重與嚴苛,即使自己刻意想要遺忘,用盡意志去壓制,可是每當寂靜夜深,自己一人獨處時,那些惱人的片段畫面,就像噬咬人心的毒蟲般慢慢浮涌。

已經記不太得是幾歲時發生的事,但記憶中確實有那麼一幕畫面:

一個小女孩滿懷期待地在房間里等待,房間布置得很漂亮,不但有許多昂貴刺繡、布娃娃,還有一個小婢女伺候,從小就被母親像鳳凰般捧在掌上的小女孩,不曾有過得不到的東西,儘管如此,女孩還是非常期待這個晚上,不曉得盼了多久,才盼到今年的生日。

每年過生日的時候,平日忙碌的母親都會排出時間,與唯一的女兒共同慶祝,母女兩人唱著歌、拍著手,讓小女孩在歡笑聲中又大一歲,而當夜晚到來,母親會送給小女孩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每一年都不一樣,但卻都讓她又驚又喜,愛不釋手。

但這一年似乎有些例外,母親遲遲沒有揭曉禮物,直至夜色已深,母親才來到女兒的房間,一反常態地眉頭深鎖,更幾度欲言又止,最後才在女兒期盼的眼神中開口說話。

「寶簪,其實……你年紀還小,或許聽不懂娘說的話,娘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麼早就該告訴你,但如果不讓你早點知道,做好心理準備,等你長大以後,萬一對這件事有反抗心態,那就不好了……」

母親的表情出奇地凝重,一向冰雪聰明的女孩,知道今年生日禮物將會很不尋常,懂事的她,一語不發地等著母親的說話,但母親所說的東西,卻實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在寶簪你出生之前,你就已經許給了人,你……有一個丈夫,娘沒有見過他,但十年之後,當你滿十六歲,某一天他會帶著信物來接你,這個人絕非平庸之輩,但……他可能大你很多歲。」

再聰明懂事的孩子,終究也有個限度,對於母親的話,小女孩僅有的理解,就是自己要嫁給一個很老很老的男人,既然老,這個男人還可能非常的丑,那就是一個又老又丑的可怕男人了。

「嗚哇~~」

小女孩放聲大哭,因為母親說完後便轉身離去,她哭倒在枕頭上,任床邊的婢女怎樣安慰,都止不住那奔流的淚水,一片一片地打濕了枕頭。

在這個生日之前,母親幾乎對女兒百依百順,從來沒有拒絕過女兒什麼事,而為了讓母親在婚約一事上改變心意,小女孩從隔天開始,就不斷地努力對母親下工夫,但她並沒有意識到,母親在這件事情上絕不可能讓步,而過去所有的依順與寵愛,那都是源自此事的補償心態。

隨著小女孩漸漸長大,對整件事的了解越來越深入,這個意料之外的生日禮物也漸漸變成了夢魘,最後終於導致……

※※※

「啊!」

一聲驚叫,香菱從夢中驚醒,伸手好像想抓住什麼,直到碰著床邊木柱,這才整個清醒過來。

(……好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為什麼?這些事情我早就應該要忘掉了,嗯,一定要忘掉才行。)

或許是因為碰到那對男孩和女孩的關係,連日來要思考的東西太多,晚上入夢時心神出現一絲空隙,所以這些過往的心魔才有機可趁,要儘快把紊亂的心情平復才行。

「唔。」

一回覆清醒,香菱就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在開始梳洗綁發之前,一抹溫柔而有禮的典雅微笑,已經妥當地掛在唇邊,遙遙對著鏡子一看,先看看左面,再從右邊看看,最後再鼓起小嘴,確認不管從哪個角度,這個笑容都符合各項標準後,少女才起身梳妝。

身為一名稱職的婢女,濃妝艷抹自然不行,但如果外表邋遢,那也會給主人增添困擾,香菱簡單地做了梳洗,用紅色絲帶束住了頭髮,雖然沒有上妝,不過也確認自己看來整整齊齊,不會讓主人挑出毛病,雖然說新的主人標準極低,更從不會在外表上挑什麼毛病,但香菱還是堅持要盡到自己的專業與本分。

站在鏡子前頭,香菱兩手插著腰,轉了一圈,雪白的羅裙微微飄揚,少女看著鏡中的自己,眉頭微蹙,覺得自己的腰好像粗了半寸,儘管那是旁人絕不會發現的問題,但她還是有少少不悅。

再看一眼,確認自己縱使不悅,臉上的笑容也沒有泄漏出心中情緒,少女安心而滿意地預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從起床到離開房間,整個過程不足五分鐘,這是香菱給自己的限制,因為當婢女的必須要在主人醒來前,把一切給打理好,五分鐘已經不算快了。主人的房間就在隔壁,但香菱並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先打好熱水,準備好毛巾,這才端著熱水盆進到主人的房間。

本來應該與香菱住同一間房的小殤,一大早就已經不見人影了,這點香菱是見怪不怪,因為這女孩總是堅持比自己晚睡,卻又比自己早起,晚上的睡眠更是極淺,只要自己稍有動作,哪怕只是睜眼側頸,她都會有所察覺,絕不讓別人有機會看到她的睡臉。

換做是別人,只會以為這是小孩子的胡鬧或是彆扭,但香菱卻不這樣想,因為彼此都是來自見不得光的世界,雖然初見時香菱曾經被那純潔無邪的面孔迷惑過,但相處時間一長,從一些生活細節里,香菱立刻判斷出來,這個小女孩之前是過著怎樣的生活,生存在怎樣的世界。

縱使在睡夢中仍保持相當程度的清醒,這不是普通武道訓練培養得出來的,雖然年紀小小,但這女孩無疑是個潛力優秀的殺手,或者……已經不只是潛力,而是實力了。

「唔,先不想這些……」

香菱拋開無謂的思緒,伸手推開孫武的房門,此刻天還沒亮,少年尚在睡夢中,但已經摸清楚主子生理時鐘的香菱,卻知道片刻之後他便會醒來,因為少年也是一向習慣早起的。

果然,沒過多久,床上的孫武發出一聲模糊囈語,跟著就慢慢睜開了眼睛,見到了端著銅盆站在門口的香菱。

「喔,香菱,你早啊……」

有些許的不適應,但少年面上已經沒有幾日前看到婢女端水盆時的訝然,正在慢慢適應兩人之間的關係,作著心理調適。

「少爺早,洗個臉吧!」

「嗯。」

孫武伸手要接過毛巾,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有點沉重,腿腰之間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壓住,轉動不靈,正覺得奇怪,看見被子好像比平常更為隆起,孫武把被子一掀,赫然發現有個人睡在裡頭。

熟睡中的小女孩,與平常的冰冰冷冷不同,清秀面容有若天使,粉嫩肌膚欺霜賽雪,表情說不出的嬌憨可愛,長長睫毛無聲地眨動,像是在做著什麼好夢,她正蜷縮著身體,依附在少年懷裡,不曉得已經藏了多久了。

「小、小殤為什麼會在這裡?」

對比起女方,男方卻顯得驚惶失措,畢竟整個晚上都睡得很好,根本沒發現小殤是何時跑上床來,現在察覺到,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這名不請自來的客人給弄下去,但孫武的手才一搖,小殤就順勢滾了滾身,從本來趴靠在小腹上的姿勢,變成了趴睡在少年的大腿末端。

「喔喔喔喔喔喔~~」

幾乎是慘叫似的痛嚎起來,少年慌忙起身,連滾帶爬地跑下了床,看見旁邊的香菱,更是臉紅得像是熟透的番茄。

「事、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我……」

解釋到一半,趴在床上的小美人兒已經清醒,撩起頭髮,彷彿有萬種風情似的慵懶說話。

「親愛的,昨天晚上真是讓人快樂。」

就香菱聽來,這句話無論語氣、用詞,都有很大的改進空間,如果能說得更柔膩、更具挑逗性,一句話就足以讓男人迷失理智,變成撲羊的惡虎。不過,用在這個半解人事的小小少年身上,已經效果十足,光看他一雙眼睛快要凸瞪出來,面紅耳赤,拚命想要解釋的樣子,就讓香菱為之莞爾。

孫武的解釋,香菱自然是一百一十個相信,這少年的正直與善良,讓他沒法說出離譜的謊話,可是,在充分考慮過小殤與孫武的個性,想到開罪小殤所招致的收場後,香菱便做出了最聰明的選擇,通紅著臉,好像很憤怒似的叫了一聲。

「少爺,你真是太好色了,居然對小殤小姐也動手,香菱無法接受,先告退了。」

說完這一句話,香菱立刻放下銅盆與毛巾,獨自衝出房間去,前腳才一離開房間,就聽見裡面乒乒乓乓的鬧翻了天,香菱忍著笑,快步離開到外頭去。

自然界中有所謂的生物鏈這麼一回事,小殤和孫武究竟誰是站在彼此生物鏈頂端,這個答案一時間頗難回答,不過要比較起他們對旁人的危害影響,那誰都能馬上回答出來。

「沒有守護主子的最大權益,說來我還真是個失職的婢女呢……」

莞爾的微笑之後,香菱這樣淡淡地自嘲著,不光是為了剛剛的事,也包括前幾天晚上夜襲官衙的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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