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篇 卷一 第三章 少年的野望

總是上著重複內容的歷史課結束之後,下午的課程,就是各自的武藝修練。文武並重,是這個學堂的基本精神,在上午的文課授業結束後,下午的武藝修練中,學生可以自由選修各自喜好的武術,無論是拳腳刀劍、內功輕功,學校裡頭都有教材可供研讀修練。

所謂的教材,都是各門各派的武術秘笈,裡頭有些甚至被視為高度機密,像梁山泊這等規模的私立小學堂,照理說是根本不可能搜羅到太多資料。然而,梁山泊的特殊人文背景,為學堂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環境,太平軍國之亂所造成的新移民,來自天南地北,所修習的武術包含各家各派,範圍極其遼闊,當這些人把自己的武術心得默寫整理,提供給學堂當教材,無形中就是最豐富的資產。

目前學堂的藏書中,最齊全的科目不是刀劍拳腳,而是各家各派的內功心法,因為法寶持用者必須不斷消耗精氣,維持法寶的運作,所以為了減輕身體負擔,最好是先提升本身的內功修為,內功越強,才越禁得起法寶對肉體的損耗。

每到下午的武修課,幾乎九成的學生都各自覓地修練內功,因為他們幾乎都是太平軍殘兵之子,父執輩所傳授下來的,也都是操作法寶的技巧,加上梁山泊中大量使用法寶輔助日常生活,因此人人腦中所想的,都是如何把法寶用得久、發揮出最大效能。

相較於一眾同學,孫武的選修就很讓人納悶了,他沒有修習上乘內功,也沒有修練見效最快的拳腳刀劍,卻是從初次選修開始,就一頭栽進一門可以用「枯燥」兩字來形容的硬氣功——金鐘罩。

傳自當世第一大派「慈航靜殿」的護身硬功,在各類護身橫練功夫裡頭,算得上是頭號名牌,若是不考慮一些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護身奇功,金鐘罩甚至可以說是中土大地上的第一護身硬功。

話雖如此,金鐘罩比起其他的上乘武術,可以說是一門相當保守,甚至可以說是笨拙的武技。大凡上乘內功,都是講究氣息流暢、固本培元,修成之後攻守兼備,就連在輕功方面都會有很大的好處,但金鐘罩僅是獨重抗擊力,雖然護身硬度舉世無雙,修行時間卻很長,身形更會越練越凝重笨拙,在實戰角度上來看,大力的水牛固然不弱,卻終究成不了虎豹,因此在慈航靜殿的四大神功之中,金鐘罩排名最末。

整個學堂裡頭,孫武是唯一選修金鐘罩並且刻苦鍛煉至今的人,最早的時候還有村人關心地來問他,為何不選擇其他更強橫的武技,卻選了一門純為防守而創的功夫?可是到了後來,人們都識趣地閉上嘴巴,再也不問那個過於明顯的理由。

「其實你真是一個很悶的人耶!別人十四歲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修練絕世武功,以後可以出去奸淫擄掠,而你就悶悶的練什麼金鐘罩,不覺得這樣很無聊嗎?」

「小殤,習武為的是強身健體,不是和人爭強鬥狠,梁山泊的生活那麼和平,練絕世武功做什麼?還有,我要慎重地說一次,人家修練絕世武功,不見得是為了奸淫擄掠,你的思想不要那麼灰暗啊!」

「這有什麼辦法?我是心理變態啊!」

「你還記得剛剛的話啊……」

少年臉上浮現早熟的苦笑,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曾經有過夢想,打算在學堂浩瀚如海的藏書中,找尋屬於自己的絕世神功,修練有成之後變成大英雄,不過因為家門不幸外加交友不慎,自己很快就領悟到:絕世武功不如實用武功,倘使自己不早點挑一門抗擊力強的實用武技,那麼不但百分百沒希望有武功絕世的一天,甚至很快就會沒有明天。

不過,練功久了之後,孫武卻覺得這樣子很好,金鐘罩是一門攻擊性不強的武技,只要把金鐘罩練好,自己就不容易受傷,如果有什麼衝突,自己不受傷已經很好,能夠不因此多傷害什麼人,那就更好了。

從村子裡一些長輩的口中,孫武有一個感覺,自己如果受一次傷,可能要幾天、幾個月甚至是幾年才能康復,但如果是結下一次深仇,那不僅僅是負累一輩子,甚至可能糾纏幾世代,實在很可怕。

所以,金鐘罩這個挨打的狼狽功夫,其實是最安全也最好的武技,雖然說練習的時候要浸高熱鐵砂、要用碗口粗的大木棍連續擊打身體,實在很辛苦,除此之外,每天還要另外做一萬次的水平揮掌練習,非常枯燥難熬,但總之時間一久,人也就漸漸習慣了。

自己和村裡的其他孩子一樣,從小就開始習武,到現在已經滿十年了,十年裡頭其他人都會搭配不同的技藝混修,自己卻是無分春夏秋冬,日復一日地修練金鐘罩,幾乎不曾接觸過其他武技,也許真是枯燥而老土,但是自己卻喜歡這種反覆熟練的感覺,彷彿不只是練武,而是有了一個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學堂長日前曾告訴自己,第六關以上的金鐘罩,需要有資質、機緣的配合,並不是單單苦練就能成功,況且村裡也沒有第六關以上的秘笈,目前只能放棄了,但儘管金鐘罩並不顯赫,可是在慈航靜殿的歷代紀錄中,要練到第五關以上,通常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自己小小年紀就能練到第五關,若是到了外界,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進度意外超前,該說自己是天資聰穎呢?還是自己太過習慣逆來順受了?唯獨這一點,想想實在是有點悲從中來……

「小殤,你今天不練習嗎?」

「我沒有什麼好練習的。」

在所有學生裡頭,小殤的武修科目一直是個謎。不僅能夠維修法寶,小殤本身還是各類法寶的開發師,平時身上起碼佩帶十幾件法寶,這麼大的裝配量,即使不使用,還是會持續耗損元氣,就算是一個體格健壯的武術好手,都未必承受得住,但小殤似乎從不修習什麼固本培元的內功,無視常理地恣意使用法寶。

不可思議的事情,還不只這一件。「法寶開發師」這種人才萬中無一,如果是在太平軍國時期,早就成為兩國競相爭奪的超級人才,孫武自己也想不通,為何許多一生鑽研法寶技術的工匠,數十年累積都不見得可以成為開發師,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竟會有足夠知識與技術,將他們輕而易舉地超越?這實在是很不合道理的事。

儘管是青梅竹馬,孫武仍不敢說自己很了解小殤。自己是還在襁褓中就被姊姊帶來梁山泊,懂事以來就不曾離開,但小殤卻不是,而是在孫武六歲時,某一天村裡來了兩位新移民,一個是在登上雲路天梯到梁山泊村口時就斃命於石碑前的藍衣漢子,還有一個是表情冷漠,站在染血屍體旁邊的四歲女童。

小殤是這麼來到梁山泊的,後來在村長老爹的安排下,幫她蓋了一間小屋獨居,孫武的姊姊鳳婕憐她孤弱,常常讓孫武帶三餐與日用品過去,起初小殤完全不願意接受,但是當鳳婕親自出馬,把木屋的房門踢破拆毀,無視女童的反抗,強行把人押回家裡,綁在椅子上用餐,從此小殤便很大方地接受了鳳婕的好意,常常到孫武家裡用餐,間接也讓孫武的生活一片黑暗。

「我到現在還常常覺得……其實你姊姊還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而且完全不考慮手段正當性呢!」

「我也覺得……她對你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不經意地感嘆,道盡了少年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雖然如此,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孫武還是很自然地邀請小殤一起回家吃個晚飯。

「今晚運氣好的話,可以吃到姊姊的拿手菜喔!」

「先決條件是人還沒醉倒吧!十天裡頭,鳳姐難得有幾天是清醒的……」

鳳婕號稱「梁山泊第一酒豪」,嗜酒與善飲都是出了名的,多年來就這麼醉醺醺地把弟弟給帶大,但多數時間裡,負責在家中燒飯、打掃、洗衣的都是孫武,畢竟當姊姊一回家就醉趴在地上,少年實在也不能指望她做些什麼,一切只得親力親為。

從學堂走回家的路並不長,路上也遇到許多剛結束耕作正準備回家的村人,扛著鋤頭,三三兩兩地走路說話,見到孫武都露出笑容,和他親切地打招呼問好,相約今晚一起到他家裡去喝酒。

孫武很喜歡這種感覺,自己父母雙亡,與姊姊相依為命,但卻從不覺得孤單寂寞。村裡每個人都很和善,對自己也很好,整個村子就像是自己的大家庭,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孫武才從不覺得寂寞吧!

但這些叔叔伯伯也不是只有一張和善面孔,自己是在不久之前,才很遺憾地知道他們還有另一副表情……

「小、小殤大人!」

「您……您也來了嗎?」

「哈哈哈哈,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小殤大人您慢走。」

本來臉上堆滿笑容的村人們,表情立刻變得驚悚而不安,像是見到貓的老鼠一樣,立正請安之後,馬上頭也不回地溜走。這一幕曾讓孫武為之瞠目結舌,但現在他也已經習慣了。

「到底是怎麼做人才會做到這樣?其實我一直很好奇……」

「沒有什麼特別訣竅,鳳姐說過,管人就像是管狗一樣,你把客人當作神,客人就是神;你把客人當作狗,客人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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