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節

董承接了伏完口傳的天子密詔後,立刻緊急行動。歃血立盟之七人,西涼太守馬騰回了西涼,皇叔劉備叛變曹操後擁兵據守徐州,在許都剩下五人。這日董承以過生日為名,晚上邀集其餘四人一同到宅中密謀。此時,董承在書院書房中踱來踱去。書房中已擺布了煮酒果品,工部侍郎王子服、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已到,單等昭信將軍吳子蘭。

董承焦急地說:「吳子蘭將軍怎麼還未到?」

先到的幾個人已謀划了一陣,未見眉目,皆愁眉不展。

正值此時,一頂轎子在寒冬夜晚的街道上飛奔,來到國舅府門前停下,隨轎家僕侍候昭信將軍吳子蘭下轎。吳子蘭一邊拾階而上,一邊對隨來的家僕一指府門口掛著的「董」字燈籠說道:「你們遠遠在偏僻處等候,一見此燈籠摘下,又掛上,就立刻趕過來接我。」家僕點頭,帶領轎子避開。吳子蘭剛到大門,家奴秦慶童迎接道:「昭信將軍,國舅和先來到的諸位大人都在書房,唯差吳將軍吳大人了。」說著,引領吳子蘭一路匆匆穿亭過院來到書院門口。

秦慶童說:「大人請徑進。奴才遵國舅吩咐不再進書院。」

吳子蘭手中拿著兩軸畫進到書院,又推門進到書房。董承正在踱步,站住道:「你這文武全才的儒將,本是昭信將軍,為何失信遲到了?」吳子蘭將軸畫夾在腋下,對眾人拱手道:「吳某遲到,失禮了。」

董承說道:「歃血之盟七人簽名,現西涼太守馬騰,皇叔劉備,一個在西部西涼,一個在東部徐州,皆無消息,外線一無進展。內線剩我等五人,受血詔數月以來一無所成。近日陛下召國丈入宮,來我府降口傳密旨,陛下說為此事『夜難入眠,日難進食,焦心如焚』,責問我等,『不能為天子分憂者,何為社稷之臣?何為忠義兩全之士?』陛下密旨還道,『授詔數月,未建寸功,究竟忠在哪裡?誠在哪裡?智在哪裡?勇在哪裡?』陛下最後責問我等,『朕已兩日粒米未進,汝等為臣若安居無為,有何面目面對天地祖宗?』」

這四人一聽董承轉述的密旨,立刻起身朝北下拜。

王子服說:「陛下,臣確實無顏面對天地祖宗。」種輯說道:「受詔數月,未建寸功,臣等確實要捫心自問,忠在哪裡?誠在哪裡?智在哪裡?勇在哪裡?」吳碩說:「陛下兩日粒米未進,臣等不能為天子分憂,難為社稷之臣,更非忠義兩全之士。」董承則說:「今借生日之名,聚諸位來此一會,共商大事。諸位起來吧,叩拜自責無用,愁也無用。」幾個人都起來了。王子服說道:「受血詔數月,未建寸功,我頭髮都愁白了。」種輯用力一捶大腿,說道:「我也是日日愁,將自家的台案都捶裂了。」吳碩說:「我日夜苦思此事,不知從何下手。曹賊防範越來越周密,無隙可乘也。」董承更是愁眉不展地說:「現在才明白,殺身成仁容易,智勇雙全成功難。」他看著吳子蘭說道:「昭信將軍吳子蘭,今日唯有你遲到,唯有你聽陛下口傳密旨無有一言,唯有你未說一個愁字。」

吳子蘭哈哈一笑:「愁有何用?我晚來一步,自有成熟之計呈獻諸公。諸公須先一人敬我一杯,禮節周到,我便拿出妙計。」眾人眼睜睜看了他一會兒。種輯先道:「敬酒何難,只要有計,對你三拜九叩都可。」說著斟酒一杯,舉敬吳子蘭,「特敬昭信將軍吳子蘭一杯,種輯有禮。」吳子蘭接杯一飲而盡。王子服看看事情像真的,也斟酒一杯敬上:「王子服也特敬昭信將軍吳子蘭兄一杯,望見吳兄妙計。」吳子蘭毫不猶豫,接過一仰而盡。吳碩也跟上,斟酒一杯敬上:「此杯特敬昭信將軍吳子蘭,吳碩斗膽求教了。」吳子蘭照例接過酒一飲而盡。董承見此勢,也拿杯斟酒要敬。吳子蘭一伸手:「國舅免敬了,三杯足矣。」接著,吳子蘭將進門後就隨手放在台案上的兩軸書畫中的一軸拿出來,嘩地展開,當牆掛上了:「妙計在此!」幾人一看,十分驚訝:無字無畫,一片空白。吳子蘭說:「拿筆墨來。」董承等人立刻拿筆擺硯倒水研墨。吳子蘭拿起筆蘸上墨說道:「此畫不敢預先畫好,一路帶來怕丟失泄露天機。這裡現書現畫,滅曹之計盡在其中。」說著刷刷幾筆,在條幅上勾勒出一個人的全身像:「諸位請看,此人畫的是誰?」

董承等人一看,說道:「這不是吉平太醫嗎?」

吳子蘭說:「正是他。滅曹唯有一計,就是讓此人下手幹掉曹賊。國舅不是講過,曹賊每犯頭風病,就請吉平看病下方。倘若曹賊再次犯病,吉平太醫下藥投毒,不就大功告成?毒藥之俠勝過刀劍之俠。」

董承搖頭:「萬萬不可能。我早想過此事,見吉平太醫也試探過,都不行。」

吳子蘭問:「為何不行?」

董承說:「第一,此人不為錢財利祿所動,陛下之厚賞他都拒不肯受。要動他之心,譬如蚊蟲叮鐵牛無處下嘴。」吳子蘭立刻添了幾筆畫出吉平搖手拒絕之相,而後在吉平像左上空白處畫出一個金元寶,旁邊寫兩個大字:「不要!」吳子蘭說道:「第一,他錢財利祿不要,對他如蚊蟲叮鐵牛無處下嘴。」

董承接著說:「第二,和此位太醫對話可知,他認為曹操這個人不壞,說曹操秉公執法,用兒子曹丕當許都太守,近一年來許都大治,百姓口碑甚好。他根本不認為曹操是國賊。」吳子蘭聽罷,立刻幾筆,在吉平像左中空白處勾出一個人頭,並在臉面上寫了兩個字:「曹操」,又在一旁寫了兩個字:「不壞」。吳子蘭說道:「第二,他認為曹操不壞,故難以讓他對曹操下手。」

董承又說道:「第三,這位太醫有一套為醫之道,所謂懸壺濟世,治病救人,要專心純粹,而天下政局之類與他無大幹系,概不介入。」吳子蘭便又在吉平像左下空白處幾筆畫出一個宮殿輪廓,而後寫上幾個字:「政局不管。」最後,吳子蘭撂下筆對董承說:「你認為吉平難以被說動對曹操下手,就這三條原因,是吧?」董承說:「是。」

吳子蘭說道:「這三條原因,若逐一解決,豈不就事成了?」

董承說:「談何容易!」

吳子蘭說:「若讓一個人相信你說的話,先要讓他相信你這個人;而要讓他相信你這個人,最俗的方法是惠其利益。但對吉平太醫這種不為錢財利祿動心之人,惠利這條路走不通,所謂蚊子叮鐵牛,無處下嘴。但另有一條非常之路。天下大多數人信任幫助過自己的人,而個別人卻相反,他相信那些自己幫助過的人。像吉平太醫這種人,最信任的是什麼人,各位知道嗎?」幾人眾目睽睽看著吳子蘭。吳子蘭說道:「像這樣醫德高尚之人,往往最信任的恰恰是他救治過的病人。所以,我等首先要成為他救治好的病人,才能動他的心,才能取得他的信任。」

眾人跟不上思路,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吳子蘭。

吳子蘭接著指畫說道:「有了第一條,我們就可以做第二條、第三條,說服吉平太醫,曹操不是不壞,而是很壞;說服吉平太醫,不可只專心純粹地懸壺濟世,更要關注天下政局,這是救治百姓蒼生最大之濟世。如此一二三條逐一解決,毒藥之俠自然造就,滅曹大功成矣。」

董承說道:「吳兄說得大意朦朧,不得甚解。能否細說,如何說動吉平太醫?」

吳子蘭又拿起帶過來的第二幅軸畫,刷地展開,掛在了那軸吉平全身像旁邊:「你們看看,這是一幅什麼畫?」眾人一看,是一幅「曾母投杼逾牆圖」:左側為文字,右側配三幅圖。吳子蘭拔出隨身佩劍,指著圖說:「這個典故諸公都知道,我先把全文念誦如下。」說著,用劍一行行指著軸畫上書寫的文字朗聲念道:「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頃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逾牆而走。」吳子蘭念罷說道:「曾母聽人說他兒子殺人了,一聽不信,依然從容自若織布,這就是這第一幅圖。」他指著最上面一幅圖,畫著一個人對曾母說話,曾母聽完後仍旁若無人地織布。吳子蘭接著說道:「第二人說他兒子殺了人,她依然不信,還是從容自若地織布。」他又指著第二幅圖。吳子蘭接著劍往下指著:「第三次有人說她兒子殺了人,她信了,怕了,跳牆而跑。」吳子蘭用劍指第三幅圖,說:「曾母丟下織布機,跳牆逃跑。」眾人看了又看。吳子蘭說:「諸公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眾人還在領會吳子蘭的思路。

董承說道:「依然是大意朦朧。」吳子蘭說:「這還不明白,任何話一說不信,二說仍不信,三說信也。」董承說:「我說第一句就和他不投機了,再二再三豈不更逆反了?」吳子蘭說:「我有妙計。」說著招招手讓眾人坐下聚近,他壓低聲細細講解了一番。眾人頭扎在一起聚精會神聽著。

正值此時,家奴秦慶童悄悄貼近書房窗戶,用舌尖舔破窗紙一個小洞,偷偷向里窺看。

吳子蘭最後對眾人輕聲說道:「你們須分三撥照此計而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