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七節

徐州刺史府大門戍衛森嚴。刺史府內劉備正趴在床上,張飛給他按摩著腰背。關羽則站在一旁關切地看著。關羽說:「為何一聽說曹操要帶兵征徐州,兄長的腰就開始痛了?」劉備說道:「泰山壓頂,實是壓力太大呀。」關羽說:「兄說馬騰此人可靠,何不速派人與他聯絡,他在西涼許都西方,我在徐州許都東方,東西夾擊,豈不可以殺敗曹操?」劉備趴在那裡搖了搖頭:「談何容易?馬騰雖有精兵十萬,但在西邊也有不少麻煩,不是一下就能出兵的。即使能出,我們東西加在一起也難能打得過曹操。徐州這裡,若別人領兵來,兄都不在話下,唯曹操親征,其多謀善變,甚難對付。」

這時,外面來軍吏稟報:「陳登將軍求見。」

劉備一聽立刻說:「請他進來。」同時起身穿衣。關羽有點諷刺地說:「你的中軍將軍到了。」張飛則說:「兄何至於這麼著急?」劉備一邊撐著腰下床趿拉鞋,一邊說:「這次殺車胄奪徐州後,封雲長、翼德二位分別為左路軍將軍、右路軍將軍,而封陳登為中路軍將軍,二位賢弟不要不服。此陳登實為非凡之人:少有大志,多謀略,年紀輕輕擔任廣陵太守,一年就使廣陵大治;曾領兵與江東小霸王孫策作戰,以一對十以寡敵眾,居然大獲全勝;他一離廣陵,全郡百姓皆棄家相隨,他走到哪兒百姓落戶到哪兒。去年曹操征徐州,離了陳登亦無法成功;今年我們能殺車胄奪徐州,又是陳登毅然決然背棄曹操站到我們一邊。此人舉足輕重,不可慢待。」說著劉備已匆忙穿戴好,出到前面廳堂。

陳登已經進來,一見劉備就行叩拜大禮:「末將陳登叩見劉皇叔劉將軍。」

劉備趿拉著還未完全穿好的鞋上去攙扶道:「萬萬不可行此大禮,你我並無上下之別。」他一指左右的關羽、張飛,「如同我和雲長、翼德一樣,皆是兄弟關係。我年長於你,無非是個愚兄而已。」說著給陳登讓座,自己也坐下。張飛蹲下身,將劉備趿拉的鞋給他穿好。陳登問:「劉皇叔正歇息呢?」劉備說:「腰痛,翼德正在給我按摩。聽說你來,慌忙起來,不及穿戴嚴整,見諒。」陳登搖頭嘆道:「皇叔禮賢下士,實為天下第一,人心所向。陳登原本跟隨曹操攻下徐州,輔佐車胄,按曹許諾,登很快會接替車胄任徐州刺史。然劉皇叔一反曹,登義無反顧跟隨劉皇叔。」劉備說:「這下可惹惱曹操了,他要領大軍前來,正不知如何應對。賢弟有何良策,想你此來必為此事。」

陳登說:「末將通盤想過,要救此局,唯有一計。」

劉備說:「如何一計,請講。」陳登說:「曹操現在橫行天下,所懼者唯有一人,袁紹也。袁紹現虎踞冀、幽、青、並四州及周圍諸郡,擁兵百萬,文官武將雲集。何不寫信到彼處求救,除此之外,別無良策。」劉備說:「我與袁紹向無交通往來,又剛剛把他的弟弟袁術滅了,他如何肯出兵相助?」陳登說:「要想求得袁紹出兵相助,唯有一法。」劉備說:「何法?」陳登說:「徐州此地有一人與袁紹三世故交,且此人海內外德高望重,子弟如雲。若得其一書致袁紹,紹必來相助。」劉備問:「何人?」陳登說:「此人乃過去皇叔在徐州時多次折節敬禮者,何故忘之?」劉備猛然醒悟:「莫非指鄭康成先生乎?」陳登說:「正是。只要他肯寫信,斷能調動袁紹。然此事又極難。因鄭康成已年壽七十有三,數月來身體欠安,已經發話不再介入天下紛爭之事。其弟子在他府內層層設關,不許他人近得鄭康成,更不容有事打擾。登於昨日為皇叔打前站,試探一說此事,雖多年與鄭公深有交情,但進得鄭府已三分難,到得他身邊更十分難,再要張嘴說正經事二十分難都不止,有比登天還難之意。全看劉皇叔能否叩開其門。」劉備沉吟道:「如你所說,救當前之困局,唯有一計,求袁紹出兵相助。而若成此計,又唯有一法,必得鄭康成出面致書袁紹。而求鄭康成出面寫信,現確比登天還難。」陳登說:「正是。」劉備說:「此事我來做。」陳登告退。

劉備對關羽、張飛說:「這個鄭康成真是不得了。當年漢桓帝時,已做到尚書,後來十常侍之亂,他便棄官歸田。到漢靈帝時,何進、袁魁、董卓先後請他出來做官,都拒之千里。此人不願做的事情,要請動他確比登天還難。但這個難別人無計可施,兄卻獨有辦法。你們今日就為我掛出謝客牌,連掛三日,不見客,不登堂。」關羽說:「兄現正執掌徐州軍政大權,三日閉門謝客,豈不鬧得街談巷議、人心惶惶,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劉備搖頭:「不用多問。」又對張飛說:「賢弟為我尋把絹扇來,要舊的不要新的。」張飛驚詫:「此乃文人騷客手中玩物,兄何以玩它?」劉備說:「一把扇子中自有雄兵百萬。另請賢弟在扇面為我寫兩個字,都知賢弟字寫得好。」張飛說:「何字?」劉備說:「取來扇子筆墨後,兄自告你。另外記得,字寫好後將扇子掛在院里風吹日晒兩日。」張飛更驚詫了:「又是何故?」劉備笑笑,道:「把新寫的字也做舊,與舊扇相同。」張飛與關羽不解其意,睜大眼看著劉備。劉備說:「二弟不用多問,去辦就是。另外,即刻為我找個玉匠來。」劉備說著摩挲著自己腰間的一塊佩玉,說道:「將我這塊祖傳佩玉略做加工。」

關羽、張飛莫名其妙,但均答道:「遵兄命。」

三日過後,劉備與陳登帶著十幾個隨從騎馬來到鄭康成府門前。大門前有家僕數人肅立守衛。門前一片靜穆。劉備與陳登下得馬來,將馬交給隨從,陳登快步上前,對守門家僕說:「請稟報鄭康成大人,現有劉皇叔劉將軍前來拜訪。」守門家僕道:「鄭大人現今一般不會客。容先去稟告,再來回覆。」說著,有家僕轉身進了大門。人一進,大門又緊閉。劉備與陳登在門前靜等。

此時鄭康成正在書房內慢慢踱步。管家馬五進來稟告:「啟稟大人,門衛說,有劉皇叔劉將軍前來拜訪。」鄭康成緩緩站住,說道:「知道他要來,果然來了。又必定是那個陳登陪著來。好吧,此人還是難以不見。」他一指卧榻:「我還是躺下吧。去年曹操與劉備一同來征徐州攻呂布時,曹府來的人我躺著見,劉備來我是坐著見。今日劉備我也要躺著見了。」說著,眾人服侍著躺下,鄭康成對馬五說:「馬五,去迎客吧。」

大門前劉備站在那裡久等,站站又踱兩步,踱兩步又站站。陳登說:「如何久久不來回話?」他又要上台階與守門家僕追問。劉備伸手示意他不用多事:「靜等即可。」此時,緊閉的大門開了,馬五齣來說道:「請劉皇叔劉將軍進府。」

劉備便與陳登二人拾階而上,進了大門。

才過第一個庭院,看見上百名鄭康成弟子一排排席地而坐,齊聲背誦《論語·里仁》:「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劉備與陳登在馬五引領下靜悄悄從人群前面走過。

前面又一個院門,門口肅立著鄭康成的幾個弟子,他們對劉備、陳登長揖行禮,同時肅然說道:「鄭大人年事已高,每日修身養性,敬請來賓少言節語。」劉備一愣,陳登早已見過此場面,二人點頭允諾,又在馬五引領下進此院門往裡走。

裡面庭院中,又有上百名鄭康成弟子一排排席地而坐,齊聲朗誦《孟子·告子下》:「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劉備和陳登在馬五引領下不敢有擾眾人,悄悄走過。

前面又一院門,又神情肅穆地立著幾個鄭康成的弟子,照例是長揖行禮,說道:「鄭大人年事已高,疏遠天下紛擾之事,敬請來賓只談問候,不談其他。」

劉備又被堵。陳登看了一下劉備的反應,兩人仍隨著馬五往裡進。

眼前庭院中有二三百個鄭康成的弟子一排排席地而坐,齊聲朗誦《易經·乾卦第一》:「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劉備與陳登又是在馬五引領下悄然走過。

面前又一門,門前肅立七八個弟子。見劉備、陳登到,長揖行禮,而後伸一指噓在嘴前,表示敬請靜默。進了這個院門,眼前一片肅靜。數百個弟子整整齊齊席地而坐,兩眼雙垂靜默無聲。

劉備與陳登穿過這片人群中時,真如入寂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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