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節

一隊將士騎馬護送著幾輛馬車在許都街道上急馳,為首一輛馬車帶車廂,顯然坐著人,後邊幾輛馬車滿囤囤地裝著貨。這支車隊的目標是丞相府。

此時曹操正在相府廳堂里背著手來回踱步,一臉思忖。管家朱四匆匆來到:「丞相,您叫我?」曹操點點頭站住,說:「有件事,我這些日一直在疑,就是那日主簿從伏皇后那兒回來後,似乎總有心事,問她不講。」朱四眨著眼想。曹操問:「那日黃二來宣皇后懿旨,接主簿進宮,具體是何情景?」朱四說:「小人覺得,他們趁丞相上朝來這麼一下,肯定不對,便一直攔阻,說要等丞相回來後再說。黃二急了,說是皇后大還是你家丞相大?小人回答他,皇后自然大,但丞相也不小。還嚇唬了他幾句,說若惹急了丞相,砍你頭跟砍西瓜一樣。」曹操問:「主簿當時為難嗎?」朱四說:「自然很為難,但一時又無法稟告丞相,就勸止了小人,說還是去吧。」曹操點頭:「她當時如此,自然是對的。」朱四說:「主簿回來有心事,肯定是到了那兒皇后為難她了。您想想,他們和丞相過不去,還不把氣撒在主簿身上?過去皇上召主簿進宮,她都沒去,想必皇上也氣這件事。她們說三道四的,主簿回來又不能翻話,那還不憋悶哪。鬧不好,說不定還有什麼羞辱她的話,她又不能回來如實學說,一學說,丞相和皇上鬧開了,那事兒還不大嗎?」曹操略點一下頭說道:「朱四,你這個人說話,總是聽著又有理又沒理,又沒理又有理。」

那隊車馬在丞相府門口停下了,幾個將士還有幾個家僕模樣的人侍候著一個中年男子從前邊帶廂的馬車上下來。中年男子走到大門口,對門吏說:「請稟報丞相,說徐州鄭府的管家馬五受命看望鄭康成鄭公的外孫女白芍,並帶有鄭公親筆信。」門吏急匆匆跑進去,向曹操稟報。曹操說:「請進來。」又對朱四說,「你一併去迎接。」朱四去了,曹操獨自在廳堂里踱步,而後走出廳堂,在庭院中背手而立。一會兒,馬五在朱四等人引領下進來,對曹操叩拜道:「小人是鄭康成鄭大人府上的管家,姓馬名五,叩見丞相大人。」曹操笑了:「我這管家叫朱(豬)四,你叫馬五。馬比豬個兒大,厲害。」馬五站起來同朱四一起笑了。馬五說:「我帶有鄭大人給小姐的親筆信,請丞相過目。」說著從懷裡掏出信函來,雙手呈曹操。曹操說:「給小姐的信,直接交她就是了。朱四,領他去主簿那裡。」馬五又說:「還運來幾車徐州土特產,既是孝敬丞相,也是慰問小姐。」曹操命朱四一併安排接應。

曹操看著馬五隨同朱四離去的背影,眯起眼懷疑了一下。

朱四領著馬五在曹府大院內穿庭過院,穿花拂柳,前往白芍居住的小院。

此時,白芍正坐在自己的房中神思恍惚地獃想。小翠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終於說:「小姐,我怎麼看你從皇后那裡回來後總有心事啊。」白芍不說話,拿起台案上伏皇后送的那個鑲金綴珠的皮包,打開,從裡面拿出那隻綉金荷花袋,打開,取出小小的寶玉盒,在手中摩挲著,依然目光恍惚。小翠看著她。停了一會兒,白芍又打開寶玉盒,輕輕嗅了一嗅,小翠在一旁說道:「好重的香氣,是皇后送的香料?」白芍微微搖了搖頭。小翠說:「那是什麼?」白芍停了一會兒才回答:「它叫一蘸仙。」小翠問:「為什麼叫一蘸仙?」白芍說:「用一根銀筷在茶水中蘸濕筷頭,然後蘸點香粉融入茶中,就叫一蘸仙,隔數日飲此一杯,可養顏。」小翠說:「若蘸兩下呢?」白芍說:「那就叫二蘸春,喝下去如同最猛的春藥。」小翠有點吃驚地睜大眼:「那三蘸、四蘸、五蘸呢?」白芍說:「三蘸四蘸可想而知,五蘸叫五蘸死,人飲下一杯五蘸死,據說不到一個時辰就七竅流血,必死無疑。」小翠有些驚呆:「真這麼厲害?」白芍依然目光恍惚,慢慢說道:「那日賞花,三盆牡丹,端上來時都是含苞未放,澆了一蘸仙的,過一會兒花就微微開了;澆了二蘸春的,花兒就怒放;澆了五蘸死的,過一會兒已經燒焦枯萎。」小翠睜大眼睛愣了一會兒,倒吸一口涼氣,說道:「皇后送你這個幹什麼,莫非讓你殺……」白芍一下轉過頭,有些嚴厲:「殺什麼?」小翠:「殺……他?」白芍接著質問:「他是誰?」小翠低下頭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說:「小姐,你怎麼會殺他呀,半年都過去了,你並未如此啊。」白芍凝視眼前,微微搖頭:「可是有人問我,你如何面對父親在天之靈,又如何面對外祖父鄭康成的囑託?」

小翠說:「是皇后這樣說你?」

白芍又將質問的目光投向小翠:「大膽胡言。」小翠看著白芍,半晌,突然跪下了,哭道:「小姐,我在鄭府跟你多年,又一路從徐州跟到這裡,半年多了,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呀。」白芍看著跪在面前慟哭的小翠,也愣了。小翠跪行到白芍跟前,用頭抵著坐在那裡的白芍,說道:「小姐若下得了手,早就下手了,你實實是下不了手啊。小姐,你要不就明日下手,要不就永遠不下手——誰說也不理他!再不可天長日久這般糾結折磨自己了!」

正此時,朱四領著馬五來到白芍的小院前。四個女將士正在小院外巡視。朱四說:「丞相讓我領徐州來人看望主簿。」女將士們伸手讓道。朱四領馬五進了院子,到房前叩門道:「主簿,徐州鄭府管家到此。」馬五跟著高聲稟報道:「小姐,我是馬五呀。」屋中小翠正跪伏在白芍膝上哭訴,聽此,白芍說:「你父親來了,快去開門。」兩人站起,小翠急忙揩去眼淚,開門將馬五、朱四一同讓進屋裡。馬五對白芍行禮道:「鄭大人命我代他來看望你,並帶來他的親筆信。」說著,從懷中掏出信函雙手呈白芍:「鄭大人還讓我運來幾車徐州土特產,請你和丞相享用。你外祖父萬分想念你啊!」趁著白芍打開信封展信看信,他伸手拉住小翠說:「你跟隨小姐長見識了吧?」小翠伸手理著父親的衣領衣袖點了點頭。

朱四很注意地打量著白芍看信的表情。直到白芍看完信,朱四才告辭說:「主簿,你和馬管家說話吧,有事隨時吩咐。我先告辭了。」朱四走出房門,在門口又眯眼站了站,一邊下台階往院外走,一邊又回頭狐疑地看了看,才匆匆離去。

房中白芍已與馬五一同坐下。小翠將一蘸仙寶玉盒小心地蓋好蓋緊,收到綉金荷花袋內,又將荷花袋放到鑲金綴珠的皮包里。白芍看著小翠收拾妥帖,便放心地與馬五說話。馬五吸了吸鼻子,說道:「小姐房中好香。」小翠已經給白芍和馬五斟上茶來,說:「是皇后送小姐的香料。」馬五說:「著實很香。」而後對小翠說:「我有要事向小姐稟報。」他指了一下房門,「小翠,你去門外望風。」

小翠起身往外走,臨出門時,一眼明白地回頭看了一下。

馬五見小翠出去了,又看看窗戶,而後壓低聲對白芍說道:「實有要事稟報小姐。鄭大人這次派我來,帶有明暗二信,明的,就是剛才那封,即使曹府人看了也無妨。暗的,則是一封密信,必獨自交小姐。」白芍領會,略抬手,準備接信。馬五說:「此信沒有書寫,只能默念口傳。我已將此信熟記在心。就請小姐跪接此信。鄭大人有旨,家法如國法,望你如同臣子接受聖旨一般,虔誠隆重。」說著馬五站起,走到房子中央,鄭重說道:「小姐,請接外祖父鄭大人之旨。」

白芍頗感意外,但立刻明白,走到馬五面前跪下:「孫兒白芍奉接外祖父大人之旨。」

馬五模仿著鄭康成慈嚴兼備的聲音,宣讀道:「至賢我孫白芍:外祖父此信只有三句話:一、切不可忘記臨行誓言,尊扶大漢正統,力行此大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勿受蠱惑,終成大業;二、汝父忌辰即到,唯有報仇雪恨,方能慰藉在天之靈;三、吾今壽已七十有三,與聖人同,自知壽數將盡,望在有生之年得聞賢孫之大快人心之所為,死而瞑目。」馬五宣讀到此略換聲音,說道,「小姐,鄭大人的信宣完了,可曾聽清楚了?」白芍跪在那裡說:「聽清楚了。」馬五說:「小姐可曾一字不差記誦下來?」白芍當即將外祖父的密信背誦了一遍。馬五說:「果然一字不差。」而後說,「小姐請起。」白芍落座後,馬五一下跪拜在白芍面前,說道:「小姐,鄭大人差我千里奔波,只為這一件事。現已交付小姐。若無他事,我去前面打點一下帶來的土特產,也就趕回徐州了。」白芍說:「為何如此匆匆,外祖父近來身體如何?」馬五猶豫了一下,說道:「鄭大人怕你懸心,再三囑我不得將他患病之事告知小姐。不得不告訴小姐的是,鄭大人在你走後這半年身體每況愈下,或如他信中所說,很可能時日不多也。」說著抬起頭,滿面淚水橫流。白芍聞之也神情凄然。

馬五說:「就請小姐回覆,鄭大人等你回信,同樣口傳心記。」

白芍略想一下,誦道:「外祖父大人明鑒:臨行諄諄之教訓,千古春秋之大義,父親在天之神靈,半年來無一日敢忘。知大人翹首以望,至今未行所諾,實為難耳。容白芍再思,再忖,再度,再行。但可行,死不足惜,何畏赴湯蹈火乎?」白芍停了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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