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節

曹操在宮門堵住董承,檢查了其穿系的錦袍玉帶,一無所獲。看著董承乘轎走了,他疑竇叢生,也只能上轎回府。在前擁後護下氣勢威武地路過街道,他依然狐疑未消。他躁了躁腳,轎停下了,有騎馬將士湊近轎子聽令。曹操吩咐道:「立刻傳令二位軍師召集文武要員到相府會議。」將士一聲「得令」,馳馬前驅了。

曹操在親兵護衛下回到相府,徑直昂首入了大門。早有人迎上稟報:「二位軍師與眾將軍都已到齊等候。」曹操頭也不點進入大堂。

荀攸、郭嘉、曹丕、李典、許褚、張遼等文武兩班人已分列左右。眾人一齊行禮:「恭迎丞相。」曹操略點頭,當堂坐下。白芍已在一側坐定,鋪展好紙張筆墨準備書記。曹操一掃左右,開言道:「汝等都知道,孤向來日理萬機,舉重若輕,縱使大兵壓境也不當回事。但今日兩件事卻有些舉輕若重,心中放不下了。一件,得知袁術密使昨夜入楊彪太尉府宅溝通,我雖已下令四面暗控,只等密使出來將其抓捕,連楊彪回信一併查獲。然此事必然連帶干係甚廣。還一件,方下早朝,皇上便宣董承匆匆進宮,入太廟上功臣閣密談。此事看似平常,實甚詭異。彼為國舅,無人可輕舉妄動盤查,孤不得不親自出面將其堵在宮門,正逢他穿戴聖賜錦袍玉帶出來。我連說笑話帶施壓,總算讓他解脫了袍帶。孤反覆查看,並未發現任何夾帶,只得放他走。但心中之疑,仍不可解。今與諸位緊急會商,你等不可敷衍,一人一句,須直截了當,議完孤即處分發落。郭嘉軍師,你先說。」說著他一指郭嘉。

郭嘉從容說道:「丞相向來行事簡約,今所謂舉輕若重者二事,實是特別重大。太尉楊彪勾結袁術、袁紹,此謀若成,裡應外合,足以撼動京師。車騎將軍國舅董承本已皇上之至戚,朝廷之重臣,現宮內若對他有何密旨,必是有關政變。此二事有一事忽略,都可能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丞相慎重,至為必要。」曹操又指荀攸:「荀攸軍師講。」荀攸說道:「對楊彪,丞相一直能拉攏就拉攏,能軟化就軟化,逢其大壽還贈送厚禮。但此一時彼一時,現田獵借箭射人案發後,其子楊雕敗露被殺,其與丞相已成難調和之勢。對此不可再存幻想。當下只需有機會即應斷然將其除掉,袁術密派信使,就是給丞相一個機會。而對董承似要長期監視。」曹操點頭又指李典:「李典講。」李典聲音洪亮:「對董承府宅也應暗中布控。」曹操點頭又指許褚:「許褚講。」許褚更聲重言粗:「太尉楊彪在許都與皇城戍衛軍隊中曾有不少親信,雖經丞相調動已削弱一些,但仍不乏其人,對他們是否要採取措施?」曹操點頭又指張遼:「張遼講。」張遼出列拱手道:「啟稟丞相,既然事關京都政變,丞相對駐紮許都周圍的大軍是否也要做些調動?」曹操點頭又指曹丕:「曹丕講。」曹丕說:「借箭射人案,楊雕已伏法,楊彪漏網。此次若抓著袁術密使,並能查獲楊彪回信,楊彪這一頭即可突破。」

曹操又問眾人:「還有人言嗎?」

眾人齊聲答道:「沒有了。」

曹操轉頭看白芍:「主簿是否也有要講的?」

眾人都看白芍。白芍停下書寫說道:「丞相面臨時局變動召集會議,雖確有集思廣益之意,但令一人一句,如此簡約,想必丞相早已韜略在胸。集眾商議,不過是想在眾議中再忖度去疑,最終決斷而已。至此,丞相已無須再問他人,一一下令部署即可。」曹操一聽笑了,對眾人說道:「主簿所言極是。孤從宮門一路回來確已忖度再三。方才眾議甚合孤意。孤意已決,現便指令如下。」曹操略停頓後一一發落:「一、這幾日對楊彪府宅必日夜監控,絕不可使袁術密使走脫。二、對楊彪在京都戍衛軍中的剩餘親信暫不驚動,但要暗中一一監控,若密使被抓,楊彪密信被查獲,則立刻對他們採取措施。三、著令調許都城外駐軍中兩萬人靠近許都,以防不測。調動務必縝密,可以換營為名,不驚動地方。四、對董承府宅立行監視,對出入之人須一一查錄。五、其餘照常,務必如孤一貫所說,要內緊外松,不可驚擾朝政,不可絲毫擾民。」

眾人一一遵命。

晚上,曹操與卞夫人在後堂吃飯。曹丕匆匆進來:「稟報父親,」又對卞夫人行禮道:「母親,我有要事稟報父親。」曹操一邊從容吃著一邊說:「講吧。」曹丕說:「費庄滅門案主犯丁鐸已抓捕歸案。」卞夫人一聽吃驚了:「費庄滅門案,殺了十幾口人那樁大案?丁鐸,不是丁夫人之弟嗎?」曹操點點頭,平靜地用筷子一指:「夫人還吃你的飯,不操這些心為好。」曹丕說:「雖竭力封鎖,還是走漏了消息,丁夫人那邊可能已經……」曹操聽此話,略沉思道:「這就有些麻煩。」

說話間丁夫人撒潑般地衝進來:「你們讓不讓我活了,要逼死我嗎?」她一指曹丕:「曹丕小兒,你當真大義滅親,抓到我頭上來了!」又指曹操:「你們父子二人要名垂青史,拿我丁家人當墊腳石!」曹操冷著臉放下筷子:「還懂不懂國法?」丁夫人將頭飾一拔,披頭散髮撒潑道:「什麼國法不國法,這年頭死幾個百姓算什麼,你們打仗還不是成千上萬的死?天下有多少命案,你管得過來嗎?」曹操喝道:「放肆?」

對跑過來的管家朱四吩咐道:「著人拉她回去。」丁夫人更扯開了嗓門:「你當是我怕你!你養著個小妖精,早不把我們當人看了,別拿國法說事!」這話顯然犯了忌諱,曹操原本一直壓抑,這時臉色變得鐵青,目光陰沉可怕。他冷笑一聲,盯住丁夫人,站了起來,從牙齒縫裡一字一句說道:「不講國法就講家法。來人——」這時幾個老嬤嬤已出現在管家朱四身旁,曹操說:「將她送到磨坊獨自苦役反省三月,不得見任何人。」剛才話一出口,丁夫人已知犯了忌諱,但已破罐破摔收不住了:「你何不拘我三年啊,三個月不少嗎?」曹操冷笑了一聲:「那就三年。」而後背轉過身背起雙手吩咐管家:「執行吧,三年。」

朱四領幾個嬤嬤上來拉扯丁夫人。

丁夫人這時清醒了一點,怔了一會兒,哭著跟人下去了。

半晌,曹操轉回身又坐下。曹丕仍在一旁侍立。卞夫人看看曹操,斟酌地說:「辦案要秉公,但能不能有所變通?」曹操說:「不能。」他指了一下曹丕:「他揭榜上任許都太守,是在御史台諸御史和光祿大夫、諫議大夫、議郎等諸官監督下執政,眾目睽睽,能變通嗎?」卞夫人愣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國法不能變通,家法總該能變通吧?說三年還真三年,三個月都不短了。再說,讓她一人獨住磨坊,生活如何自理?」曹操說:「窮人家不都是沒人侍候。」卞夫人說:「還是配個丫鬟過去吧。」曹操又拿起筷子端起碗,看了卞夫人一眼,沒再反對。

入夜,曹操在書房踱來踱去。白芍在琴案旁陪坐。曹操站住說:「今夜不陪孤了,回去歇息吧,孤今夜要等楊彪府那邊的消息。」白芍看了曹操一眼,說:「丞相一定能等到嗎?倘若袁術密使一直不出楊彪太尉府宅呢?倘若他出來並未帶楊彪回信呢?」曹操說:「我諒他今夜必然出來,最晚天亮前會出來,楊府絕非密使久留之地。我也諒楊彪此次一定有回信。此人雖一貫老謀深算,隱而不露,但田獵借箭射人案破,其子楊雕今已伏法,他不得不拚死一搏。我深知此人,此人雖行事多有遲疑,但最後鋌而走險也是他。只給袁術回個口信不起多大作用,必有親筆書信才可立盟大事。好了,你先去歇息吧,若想知分曉,天亮前再來吧。」

白芍退下了。

這一夜曹操通宵未眠。

二更更響,曹丕進來稟報:「啟稟父親大人,夜已二更,楊府那邊還未見動靜。」曹操踱著點點頭,曹丕退下。

夜靜傳來三更更響,曹丕又進來:「夜已三更,快報又到,楊府那邊仍無動靜。」曹操坐在那裡點點頭,曹丕退下。

四更打更聲夜靜傳來,門響,是白芍進來了。見曹操正在燈下看書,白芍說:「已四更了,丞相還在等?」曹丕跟著進來:「啟稟父親,楊府那邊還無任何動靜。」曹操點點頭,曹丕又退下了。白芍問:「丞相還以為必能等到嗎?」曹操說:「當然。」白芍在琴案旁坐下,輕輕撥了一下琴弦,任琴聲在夜靜中消失。她看見曹操一邊看書,一邊用筆在書上批註,問:「丞相在看何書?」曹操說:「《孫子兵法》,此書你恐怕不曾看過。」白芍說:「丞相怎知我沒看過,要我背誦一段給你聽嗎?」曹操放下筆一笑:「那你肯定是看過的,你不說虛話。」白芍沉默了一會兒,說:「不過,我不喜歡兵書,兵不厭詐之類。」曹操笑道:「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此文武既是周文王、周武王之文武,也是尚文、尚武之文武。你是尚文,不尚武。像李典、張遼等,是尚武不尚文。」白芍微微一笑:「丞相是文武兼備了?」曹操說:「不誇張,有一點。」

白芍諦聽了一下外面靜夜,說:「快五更了,丞相還不改口嗎?」

曹操說:「必等到,絕不虛言。」為幫曹操熬夜,白芍有意揶揄道:「你這樣肯定,如若落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