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節

董承受漢獻帝賞賜錦袍玉帶乘轎回到家。一下轎門吏、家奴秦慶童早在大門口迎接。秦慶童侍候著董承上台階進了大門,驚喜奉承道:「這錦袍玉帶果真是皇上所賜?」董承不願與家奴多說:「是。」秦慶童本想討個好,沒想到董承臉色並不好看,就不再說了,只站在一旁打量董承身上的錦袍。

董承入到廳堂,崔夫人與侍妾元英一併迎接。二人都看著董承穿系的錦袍玉帶眼睛發亮。崔夫人驚喜道:「陛下所賜?」董承轉頭瞥了一眼,秦慶童知趣,無言退下了。臨退與元英對了一眼。董承這才坐下說:「陛下親領我入太廟,上功臣閣,憶念我當年護駕之功,將他穿系的錦袍玉帶解下賜我。」崔夫人說:「那大人該高興才是,為何愁眉不展?」董承不便講,只能長嘆一口氣:「聖恩難報啊!」崔夫人說:「大人累了,剛下朝又入宮,讓元英給你料理侍候一下,我去讓廚子備餐。」

崔夫人退下了。元英走到董承身後給董承捏了兩下肩膀,又將董承的腦袋慢慢放倒枕在自己胸脯上揉起來。董承有些不耐煩地說:「你是不是又自己犯騷拿我的腦袋來解乏?」元英眯眼惺忪地晃悠著身體嗔道:「輪不上用大人身體,還不讓用用腦袋呀。」董承真不耐煩了,抬起頭擺了一下手:「今日沒心思,免了。」元英訕訕地退下。

董承脫下錦袍舉起來察看,沒發現什麼,又搖搖頭穿上。拿起玉帶又看,似乎也沒有什麼。這時崔夫人進來了:「大人,怎麼不讓元英侍候了?」董承道:「心中有事。」崔夫人說:「先用餐吧。」董承一揮手:「飯也不想吃,我實有大事中之大事!」

董承這日一直心緒不寧。到了夜裡,一人獨坐書院,在燈下將錦袍反覆看了,仍無任何發現。他背手而踱,自言自語道:「聖上賜我袍帶,命我細觀,必有其意,今不見痕迹,何也?」又取玉帶檢查細看,乃白玉玲瓏,碾成小龍穿花,背用紫飾為襯,縫綴整齊,並無破綻。董承百思不解。此時有動靜,門被輕輕推開,他喝問:「誰?」是侍妾元英,夜裝素麗,雲鬢芬芳,說:「想問大人是否要服侍?」董承揮了揮手:「我這裡獨自夜讀,不用侍候。」雲英看了一眼董承手中的玉帶,欲言而止,退出了。董承又拿起玉帶在燈下觀看,仍無任何發現。窗外又有輕聲咳嗽,他喝問:「哪一個?」窗外答道:「是小人秦慶童,想問大人夜深要何侍候?」董承煩了:「早已有言,今夜無須任何侍候!」窗外秦慶童道:「那小人退下了。」

董承略生疑惑地看了窗戶一眼,站起走到門口,推門出來,唯見一片月色,靜無人影。他又回到房中,拿起玉帶反覆查看尋覓,仍無所獲。他將玉帶放至案几上,無奈搖頭。良久,苦思不得其解,睏倦襲來,正想伏案而寢,忽然燈花落於玉帶上,燒著背襯。董承急忙用手擦拭之,已燒破一處,裡面微露素絹,且隱見血跡。董承驚駭,急取刀拆開視之,展開的竟是漢獻帝手書血字密詔。他初覽一遍已涕淚交流,而後起身背靠台案朝窗站定,拿起血詔宣讀:「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操賊弄權,欺壓君父;結連黨伍,敗壞朝綱;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大臣,朕之至戚,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灑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詔。」董承宣讀完,將詔書供放於台案上,而後轉過身,背南朝北向詔書跪拜道:「臣受詔遵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董承再三拜後方起身,拿起血詔,涕淚滂沱。

這一夜,董承在書院通宵未寐。踱踱,無計可施,又坐下看血詔;反覆看血詔又無計可施,便又長嘆一聲站起踱步。到天亮,坐在那裡將詔書默讀再三,搖頭嘆息自語道:「這滅曹,居然無計可施……」思忖未定,又伏案而卧。

清晨,工部侍郎王子服忽來拜訪,目光矍鑠,面相耿直。門吏還未張嘴,王子服就爽快說道:「快去報工部侍郎王子服登門拜訪。」門吏還未轉身往裡走,家僕秦慶童已出現在大門口:「是王大人,我家董大人在書院通宵未眠,此時似正伏案而寐呢,大人……」王子服快人快語:「你們都不用報了,我自去拜會。」一邊往裡走,一邊對為難的秦慶童說:「汝等靠邊,他豈敢怪罪我王子服唐突?」門吏與秦慶童都不敢阻攔。

王子服徑直入了書院,進了書房,見董承果然伏案熟睡。王子服猶豫著是否叫醒他,於是圍著董承轉圈踱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董承袖底壓著一方素絹,竟微露一個「朕」字。王子服大疑。他想了想,輕輕抽出素絹,展開看了大驚。而後神情堅毅地點點頭,將素絹藏於袖中,呼喚董承:「國舅好自在,虧你如何睡得著!」董承驚醒,連忙要掩藏詔書,一摸袖下沒有,再四下找,不見蹤影,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手腳慌亂。王子服看在眼裡,說道:「汝欲殺曹公,吾當出首舉報。」董承明知密詔落於王子服手中,慟然泣道:「子服兄若如此,漢室休矣!」王子服說:「吾戲言耳。吾祖宗世食漢祿,豈無忠心?願助兄一臂之力,共誅國賊。」董承說:「兄有此心,實國之大幸!」王子服說:「行此義舉,應當於密室共同簽名立盟書,各舍性命,不怕夷三族,以報漢君。」董承一聽大喜過望,立刻取出白絹一幅鋪開,而後取刀刺指流血,以筆蘸血,說道:「君寫血詔,為臣立血盟。」而後邊寫邊念道:「盟書:為正大漢社稷,為報天子聖恩,吾等誓誅國賊曹操,雖死無悔!立盟者簽名畫字如下:……好,我已寫畫完畢。」董承先書名畫字,後遞筆王子服。王子服也慨然刺指蘸血書名畫字於後。書畢,王子服說:「吾二人再各尋心腹與至厚之交,共同參與此謀,人多勢大方可成事。」董承說:「滿朝大臣,唯有長水校尉種輯與議郎吳碩是我心腹,二人必能與我同心同事。」

正商議間,秦慶童進到書院稟報:「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二位大人來探望。」董承一聽立刻說:「請。」秦慶童轉身出去。董承一拍台案對王子服說:「說此二人,二人就到,真乃天助我也!」王子服點頭:「天命如此。」董承一指屏後說:「請子服兄稍迴避,容弟先試探二人。」王子服起身避屏風後。

種輯、吳碩二人進來,種輯自是武將氣魄,身材魁梧,一臉絡腮鬍;吳碩文官氣象,清瘦而略矮小。董承迎接二人坐定。書僮上茶。董承說:「種輯兄,吳碩兄,二公如何一早相約而來?」種輯粗喉大嗓,直言直語道:「天子田獵,姓曹的欺君霸道,我一直懷恨在心。昨日實是憤不過,約吳碩兄相談一夜,今日一早特來拜訪國舅,不知國舅是否同樣心情?」董承道:「種輯兄懷恨,董承焉能不懷恨?但實無奈。」他又看著吳碩:「不知吳碩兄如何?」吳碩議郎,雖文人,卻也直率:「我誓殺曹賊,恨無人助我!」種輯一拍大腿,聲音洪亮:「為國除害,雖死無怨。」董承重重地一放茶盅,說道:「這是二兄說的話?」

這時王子服從屏風後出來說:「一個校尉種輯,一個侍郎吳碩,你們二人想殺曹丞相!我當出首舉報,董國舅便是見證。」種輯、吳碩先是大吃一驚,隨後種輯勃然大怒,站起道:「忠臣不怕死!我種輯死做漢鬼,強似你王子服阿附國賊!」吳碩也憤然站起:「我吳碩也死做漢朝鬼,不似你王子服要去歸附國賊!」董承一見,立刻笑著勸解道:「我方才正與王子服商議討賊之事,且正說到你們二公。王侍郎一為戲言,也有試探二公之意。」種輯、吳碩還怒氣未息,似信未信。董承從袖中取出血詔遞給二人:「你們看此就明白了。」吳碩接過先看,看畢揮淚不止:「聖上被逼密寫血詔,為臣的還有什麼理由苟且偷生?」種輯接過又看,看後亦揮淚不已:「除殺曹賊,別無報君!」董承這才又拿出素絹盟書:「要行除賊大事,必立下盟書,我與子服兄已刺指蘸血簽名畫字,也請種輯兄、吳碩兄在盟書上簽名畫字。」

種輯、吳碩都毫不遲疑,拿刀破指,在血盟上簽名畫字。

董承說:「實實是天助也!昨日受聖上血詔,今日便已集結四人之盟。」王子服說:「昭信將軍吳子蘭,與我至交,且頗同志,對曹操恨之入骨,我這就去請吳子蘭入盟。他住不遠,即刻就來。」王子服說罷便去。董承與種輯、吳碩繼續交談。沒半晌工夫,王子服領吳子蘭到。吳子蘭雖是將軍,但一派儒雅風流。王子服一進來就說:「我已與吳將軍言畢,他無二話。」董承遞上漢獻帝血詔:「這是聖上血詔,請吳兄先拜讀。」吳子蘭展開閱罷,將血詔放於台案上,叩拜於地。待他起身,董承又遞上盟書:「這是立下的盟書,吳子蘭兄若無異議,便也請簽名畫字於後。」吳子蘭立刻取刀破指,拿起筆來蘸血簽畫畢。董承說:「立盟已五人。」

吳子蘭說:「立此血盟還未盡意。」他看見房中掛著一幅立軸奔馬圖,一指說:「國舅可舍此軸畫?」董承雖未解其意,但立刻回答:「命都捨得,何吝一軸畫?」吳子蘭立刻拿起挑桿將軸畫里外翻轉過來,而後說:「再取筆墨來。」董承遞過筆墨。吳子蘭取筆蘸墨,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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