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節

車騎將軍董承下朝騎馬回到家。他下了馬,將韁繩交給迎上來的門衛,拾階而上入了大門,居然沒有家僕迎接侍候。他吆喝了一聲:「侍候的人呢?」就往裡走,穿過庭院入了大廳,還不見家僕人影。他又吆喝了一聲:「人呢?」不見應答。他想了一下,就去侍妾元英處,沒想到家奴秦慶童慌慌張張從元英住的小院月亮門跑出來:「老爺回來了?」

董承一下起了疑,喝問:「秦慶童,你到這院里幹什麼來了?」

秦慶童忙說:「二奶奶有些傷風,奴才送些葯來。」董承又高聲向院內問:「人呢?」侍妾元英從裡邊慌忙跑出來,一邊跑還一邊整著有些凌亂的雲鬢,臉色有些撲紅。董承更疑了,喝問道:「你們幹什麼好事呢?」秦慶童立刻跪下道:「實是因二奶……」董承一伸手喝住:「你住嘴!」而後喝問侍妾元英:「元英,他來這兒幹什麼了?」元英連忙也跪下了,說:「奴妾有些傷風,讓丫鬟叫秦慶童送些葯來。」董承見二人說得合輒,狐疑未消地又打量了片刻,才喝道:「別死跪了,都起來,該侍候什麼侍候什麼!」秦慶童爬起來:「大人要什麼?」董承說:「要你滾!——去告訴夫人,我下朝了。」說著一甩袖撂下侍妾元英氣呼呼回到廳堂。

元英趕緊起身跟了上來。

董承剛一坐下,元英裝可憐地慢步蹭到座位後面,給董承捏揉起肩膀。董承抖了一下肩膀表示不要。元英又改握拳輕捶,董承又抖了一下肩膀,氣還是未消。元英揩開眼淚了:「奴妾以後再不敢病了,病了也再不敢說了,身子骨不適怠慢這一下,就惹大人如此生氣……」董承疑心雖未全解,但氣也消了多半:「好了,別又苦肉計,是不是你又犯騷招惹人家了?」元英說:「我白日黑夜就只死侍候大人,大人不在,就只一個心思盼望大人,心中哪還存得下別人?」說著將董承的頭慢慢放倒枕在自己胸脯上捏揉起來:「大人頭硬,奴妾胸軟,硬放軟上,揉揉揉。」董承說:「又唱你這下流之調。」元英眯眼惺忪地邊捏揉邊輕聲哼道:「大人身子硬,奴妾身子軟,硬入軟內,揉揉揉……」

董承聽見動靜,打住道:「好了,夫人來了。」

夫人崔氏進到廳堂:「大人回來了?」董承坐起正色道:「夫人,以後得好好調教他們,越發沒規矩了,進門連個侍候的人影都不見。」崔夫人息事寧人:「大人今日回來早,元英、秦慶童也是冷不防。」董承說:「皇上今日心緒不佳,早早就下朝了。」正說著秦慶童進來稟報:「宮內黃公公黃大人到了。」董承連忙揮退崔夫人、元英,整頓好未脫的朝服迎到庭院,黃福已在眾太監與羽林軍左右護擁下進來了。

黃福站住,高聲宣道:「聖旨到!——」

董承立刻將黃福讓到廳堂門口,自己則轉身背南向北拜伏於地。黃福立於廳堂門口宣道:「宣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即刻進宮於東側殿見朕,欽此。」黃福宣完,見董承還跪著,說:「宣完了,就此口諭,國舅起來吧。」董承連忙磕頭說「遵旨」起來了。黃福又說:「皇上吩咐了,武官上朝騎馬,這次是個別接見,換轎進宮吧,省得招惹風聲。」董承又說:「遵旨。」

黃福一擺手,前呼後擁走了。董承對侍立一旁的秦慶童喝道:「還不快備轎去!」秦慶童慌忙跑去張羅。崔夫人及侍妾元英出來了。董承對崔夫人說:「皇上要我馬上進宮,剛下朝就又宣進宮,不知何事如此之急?」崔夫人道:「去了就知道了。」董承憂慮地在庭院踱了踱,秦慶童已領著一頂八抬大轎停在庭院。董承上了轎,對秦慶童發話道:「好生在家侍候,不得犯規矩。」秦慶童一邊連連點頭,一邊侍候董承上轎,然後回頭與元英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

董承乘轎出了大門,沒走多遠,迎面一隊人馬押著三輛囚車過來。董承喝讓轎子停靠路邊,自己打開轎簾張望。只見殺氣騰騰的上百名刀斧手押送著三輛囚車,第一輛囚車中被五花大綁、插著牌子的就是楊雕。董承知道這是押往校場斬首的。刀斧手後面是二三百持戈的士兵。再後面遠遠看見騎著高頭大馬的李典、許褚等人。夾道圍觀的百姓不少。一頂轎子也在路邊停下,下來的是議郎趙彥,他一邊觀看著押送死囚的隊伍一邊走到董承轎旁:「是董國舅董大人,你這是去……」董承噓了一聲,輕聲道:「宮裡。」趙彥轉了轉眼珠點點頭。董承指著行進的隊伍明知故問:「這是……」趙彥說:「斬楊雕。」董承又問:「另外二人……」趙彥說:「一個是張遼的副手,一個是曹丕的勤務,供出與楊雕勾結,盜竊箭支行借箭射人之陰謀。」趙彥說得陰陽怪調。董承點點頭。趙彥哼了一聲又說:「別看他現在威風!已經得報,曹府有人涉人命案,這就查清,看他當丞相的斬不斬?」

董承探究地看了看趙彥,一擺手起轎走了。

趙彥頗動心思地看著董承的轎子遠去。

漢獻帝此時正在東側殿踱來踱去等董承。

這個等待讓他有些焦躁。他不時撫著身上的錦袍,試弄著腰間的玉帶。

黃福急急進來稟報:「奴才已對國舅宣了旨,他跟著就到。」漢獻帝點點頭,又在殿里來回踱步,仍不時無意地理弄一下玉帶。黃福對此特別注意。黃二進來稟報:「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到。」漢獻帝立刻揮手:「讓他進來。」黃二應聲出去,聽見他在殿門外宣道:「宣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入殿——」董承隨即進到殿里,一到漢獻帝面前即大行叩拜:「臣董承叩見皇上,謹祝皇上萬壽無疆。」漢獻帝連忙雙手扶起董承:「朕夜半與皇后、董妃說起當年霸河之苦,念國舅救駕大功,故特宣入慰勞,誠無別事。」董承又叩謝才起身。漢獻帝說:「憶往昔,難免想到宗廟社稷,今與卿同去太廟祭祀祖先,共同緬懷悠悠往事。」董承說:「唯隨聖駕。」漢獻帝對黃福、黃二說:「朕與國舅去太廟走走,說些家常話,汝等遠遠跟隨即可。」黃福問:「乘金輦乎?」漢獻帝一擺手:「不用,步行去。」說著一甩袖便與董承往殿外走。

黃福與黃二相視了一下。這一相視,既含著相互商詢,也含著相互戒備。

黃二突然靈機一動,超越黃福趕到漢獻帝前拜伏於地:「皇上,這幾步路看著不遠,走起來實不近,皇上還是乘金輦去吧。」漢獻帝一下煩了:「如何這般多事?」黃福立刻上來呵斥:「皇上早已吩咐,備上金輦遠遠跟著就是,皇上想走走就走走,想乘輦就乘輦,快去安排。」黃二討個沒趣,斜黃福一眼,爬起來去了。黃福又命身邊太監傳令調動虎賁軍羽林軍布防護衛。自己則帶人跟隨著漢獻帝。

漢獻帝領著董承進了太廟,這裡一派莊嚴穆重。

漢獻帝又引董承轉上功臣閣。閣內供奉著漢朝歷代帝王及功臣畫像。漢獻帝親自焚香禮拜。董承也跟著禮拜。漢獻帝接著引董承觀歷朝先祖畫像。中間是漢高祖劉邦像。漢獻帝說:「吾高祖皇帝起身何地,如何開創漢朝大業?」董承大驚,說:「陛下戲臣耳。聖祖之事,何人不知?高皇帝起自泗上亭長,提三尺劍,斬蛇起義,縱橫四海,三載亡秦,五年滅楚,遂有天下,立漢萬世之基業。」漢獻帝嘆道:「祖宗如此英雄,子孫如此懦弱,豈不可嘆!」董承接言:「陛下英明,定能光大祖業。」漢獻帝搖搖頭,又指漢高祖左右二輔臣像說:「此二人是留侯張良、贊侯蕭何吧?」董承說:「然也。高祖開基創業,實賴二人之力。」漢獻帝深以為然,回顧黃福等陪侍較遠,壓低聲音對董承說:「卿亦當如此二人立於朕側。」董承自知漢獻帝之深意,說:「臣無寸功,何以當此?」漢獻帝略掃視一下左右放開聲從容如常說道:「朕念卿西都救駕之功,未嘗少忘,無可為賜。」指著自己穿系的錦袍玉帶說:「今將此袍此帶賜汝,卿當穿朕此袍,系朕此帶,常如在朕左右也。」董承頓首謝恩。漢獻帝隨即解脫錦袍玉帶賜給董承,同時低聲密語:「卿歸家可細看,勿負朕意。」董承一聽,悚然領會,知道事關機密。他一邊穿衣系帶,一邊裝著無意地掃視了一下左右。黃福等人不遠不近侍立著。董承辭別漢獻帝似從容實匆匆地下閣而去。

漢獻帝背手而立,目光深遠地看著董承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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