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節

曹操領軍自徐州班師,十數日後到達許都。大軍駐紮城外,他與諸文臣武將在親兵護衛下準備進城時暮色已落。此時快馬送來急報。荀攸在馬上看完,稟報曹操:「許都密報,伏皇后父親伏完幾日來稱病,府上門庭若市,車馬不絕。朝內各色人等前往看望。四方諸侯、袁紹、袁術等也秘派人前往,行跡詭譎,似圖不軌,詳情有待深查。」曹操在馬上不語。荀攸接著稟報:「又太尉楊彪也曾親往國丈伏完府看望,此舉實屬非常。又太尉楊彪與袁紹、袁術近日密有往來之象,有待確查。」荀攸看看曹操,又看了一眼手中「密報」,繼續稟報道:「又方才已掌燈時分,國丈伏完還匆匆進宮見皇上皇后,詳情有待探查。」曹操聽完了,略沉吟道:「朝政之勢,一日不在,一日不同。幾月不在,難免有變。」而後一揚鞭:「水來土遁,先進城。」

曹操招呼著一同進城的還有劉備、關羽、張飛。告知早已預派人準備好劉備下榻的府第。曹操在府第前與劉備馬上相互拱手告別,告之這只是劉備的暫時居所,明日一早共同上朝覲見皇上後統一安排。曹操又散去左右文武大部,只率數人在衛隊護衛下回到相府。早有管家朱四領眾家僕迎接侍奉。曹操在府中落座後,除朱四及家僕外,左右僅剩兒子曹丕、軍師荀攸,還有校尉李典、許褚。

曹操對曹丕說:「你先去看望母親吧。」曹丕道:「兒正如是想。」曹操又說:「還有丁夫人,二位夫人一併代我問候。」曹丕說:「兒知道。」曹操又說:「我明早朝見了皇上後再與她們相見。」曹丕說:「兒知道。」

曹操見曹丕去了,坐在那裡松下身來嘆道:「每每征戰回來,難免倦怠無聊之感,正所謂人生幾何。」許褚、李典目不斜視,靜立於左右稍遠處。

荀攸就近賠話道:「丞相該找個陪讀了。」

曹操略反應了一下:「你是說鄭府那個才女?皇宮尚且不去,豈能來曹府?」

荀攸說:「丞相乃天下英雄、曠世奇才,白芍若知丞相本人有此意,必願來。」曹操搖了搖頭:「不可造次,鄭康成非等閑人家。」荀攸說:「攸在班師途中曾求主公一墨寶——」曹操說:「那首《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荀攸說:「正是。我已於當夜派人五百里加急送徐州鄭府了,並且在給鄭大人的信中講明主公贊鄭府之文質彬彬為天下首,贊其一家幾代詩書琴畫令人欣悅,書贈《短歌行》『以合風雅』。您的意思不是盡在不言中了?」曹操笑了:「真是小智多仙,鬼才。好了,有此之舉可矣。來與不來,聽之任之,不可再三。還是老規矩,出去走走,一回許都,覺得有些不祥氣氛。這個有待深查,那個有待確查,不如親自一查。」荀攸對朱四說:「朱總管安排,丞相又要微服出行。」

曹丕匆匆穿越庭院來到母親卞夫人房中。

卞夫人正與侍女一同補一件長裙,侍女坐在一旁稍低處。曹丕進來就拜:「叩見母親。兒隨父征徐州除呂布,已勝利班師回到許都。」卞夫人一邊縫補一邊說道:「起來吧,說過多次了,沒有外人,不要對我行此規矩。班師回許都,許都人都早已知道了。」曹丕說:「父親說他——」卞夫人說道:「我知道,他要明天覲見了皇上後才與家人相見,這是老規矩,拜君在先。你父子二人這幾個月怎麼樣?——軍務政務不要和我講,我不參與朝政,這是你父親的家規,就說說你父親的起居、身體。」曹丕說:「有件事但說不妨,臨離徐州時曾遇刺客,一箭險些射中父親,兒與張遼左右持盾遮護不及,張遼以頭擋箭被射下馬,傷勢嚴重。」

卞夫人嘆口氣:「所幸你父親又過一關,他命大,可命也險。」

曹丕說:「還有——」他停了停說:「荀攸軍師要給父親找一位才女陪讀,是鄭康成的外孫女,據說才貌雙全。」卞夫人略停了停手中針線,而後又縫起來:「你父親也真該找個陪他讀書解悶的,除了朝政、打仗,不酗酒,不狎妓,又不喜歡歌舞宴會,獨得很。他是不是又微服出行了?」曹丕說:「看樣子是。」又說:「母親,這長裙破爛如此,何值再縫補?」卞夫人說:「生活節儉這一條,我隨你父親了。不要對外人講,只是我的習慣而已。不可以此沽名釣譽。」曹丕說:「父親還讓我看丁夫人。」門外傳來前呼後擁的人聲,卞夫人說:「正說她,丁夫人不就來了?」

丁夫人在幾個侍女簇擁下進來了,一入門就說:「姐姐聽說沒有,那個姓荀的鬼才要給咱們大人找個才女做陪讀呢。」曹丕立行拜見之禮。卞夫人一邊請丁夫人坐,一邊說:「你從哪兒聽來的?」丁夫人說:「這天下誰沒個自己的耳目,曹丕知道這事吧?」曹丕唯唯諾諾沒回答。丁夫人接著風是風火是火地說:「有咱們兩位夫人侍候,大人還不夠?」卞夫人說:「大人是缺個陪讀的。」丁夫人說:「別是個妲己狐狸精。」卞夫人一邊與侍女從容收起縫補的裙服,一邊道:「你我詩書琴畫行嗎,誰能陪大人讀書?」丁夫人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又看了曹丕一眼說:「曹丕倒是男大當婚了,既然是鄭康成家外孫女,門第相當,聽說年齡也匹配,何不讓曹丕娶了?」曹丕一下拜倒在地,誠惶誠恐道:「母親萬萬不可亂來。」

曹操已換好便裝,準備微服出行,荀攸、李典、許褚也都換了便裝相隨。朱四執意跟從,以「隨時侍候大人」,又問:「丞相幾月不在,許都稍有亂象,要否再帶百十護衛遠遠跟隨?」曹操一指李典、許褚兩條雄偉壯漢說:「有許褚、李典左右二虎,何懼之有?」又拿一頂寬檐黑氈帽往頭頂一扣,遮去眉眼:「有何人認得出我?」

出得府來,抬頭見明月當空,寒風凜冽,曹操說:「這倒是月明星稀,好了,揀條不曾走過的街道走。」一行五人穿街走巷。路過一宅,院門豪邁且雅緻。曹操說:「這看著親切。」荀攸立刻要拜,曹操止道:「微服出行可不興這規矩,免了。我誇此宅親切,你要拜謝什麼,豈有此理?」荀攸說:「此處正是攸的住宅,恭請丞相光臨。」曹操說:「原來如此,既然來了,看看。」荀攸立刻叩門。有家僕開門,一見是荀攸:「喲,大人回來了。」立刻要行禮,荀攸道:「免了,有真正大人光臨,快請夫人偕全家老少出來拜貴客——曹丞相來了。」家僕匆匆往裡跑去,曹操與李典、許褚、朱四一起邁進院子。這是個二進院,院落房屋十分齊整亮麗。荀攸早已趕到前面,攜妻子兒女並攙挽父母舉家出到院里拜見曹丞相。一家人穿戴也十分整齊新穎。曹操摘下氈帽一擺手:「別丞相丞相的,看我這身打扮,就不是丞相是草民,平常禮就可以了。」曹操大致這麼一看,說聲「實在不錯」,寒暄幾句就告辭了。出得門來,他對荀攸笑道:「小日子過得還殷實嘛。」荀攸說:「托主公洪福。」曹操說:「大小智多仙,二位軍師,既看了你家,孤再看看郭嘉。」荀攸稍感為難:「主公不去為好。」曹操詫異:「為何?路遠?」

荀攸躊躇一下,勉強道:「遠是不遠,那就去吧!」

一到郭嘉住處,曹操就停了步,只見院門破敗。及至吱嘎嘎推門進到院里,又見一個更為破敗的小院。兩間小房門窗歪斜。荀攸大聲報道:「郭兄,曹丞相到!」還未等裡面人出來,曹操已推門進到屋裡。見一家人蜷在一處,皆衣衫破舊。郭嘉身著破爛短衫,正赤腳踩在台案上,用破席遮擋漏風的窗戶,這時慌忙爬下來倒地磕頭行禮。屋裡燈光昏黃,四壁蕭然。曹操看見郭嘉的幾件官服掛在高處,在破爛屋中顯得突兀扎眼。寒風透窗進來,一家老少多有戰慄。曹操摘下帽子,皺眉道:「免禮吧。為何如此窮困?」郭嘉更是窘困不已。曹操不滿了:「我已說免禮了,問你為何如此窮困。」郭嘉站起,窘困難言:「嘉,嘉……」曹操說:「孤並不曾斷過你一天俸祿,何至於此?」郭嘉更是窘困不堪:「嘉,嘉……」曹操問:「有外債?遭劫匪?」郭嘉搖頭。曹操說:「有何不敢言?」荀攸這時拜道:「容攸冒死代言。」曹操道:「說。」荀攸說:「多年戰亂,許都物價昂貴,僅憑俸祿,實難維持生活。」

曹操愣了一下:「論功行賞,孤也沒少賞賜你們。」

荀攸說:「主公厚待實大有補益。但郭嘉家人多病,這一對摺,也就難免窮困了。」曹操又愣了一下:「為何你過得那般殷實?」荀攸跪下了:「攸舞文弄墨,為人撰寫碑文祭文等,換點小錢補貼自己。」曹操說:「還有呢?」荀攸說:「實不敢再言。」曹操說:「但言不妨,只要不是貪贓枉法,孤絕不怪罪。」荀攸說:「我求過主公幾幅墨寶……」曹操聽著:「怎麼?」荀攸接著道:「並非攸要收藏,皆為許都幾戶巨紳所求。」曹操明白了:「他們給銀兩了?」荀攸道:「是。他們取去做鎮宅之寶,可狐假虎威。攸想他們狐假虎威,也是虎得主公之威,無大妨。再者他們若真的犯了法,丞相也不會饒過他們。所以……」曹操舒了口氣:「那些巨富要那麼多錢何用,如此均均富,可矣。」他轉頭看郭嘉:「你也如此辦理,孤與你寫幾幅字,你去換點錢補貼家裡。」郭嘉連連說:「嘉不敢。」曹操說:「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